顾煦年抿了抿唇问道:“陛下和娘娘知道你出宫的事吗?”
酒儿回道:“我之前便与他们说了。”
顿了顿,她说道:“既然有约,就该赴约。爹爹那边我帮不上忙,出宫一趟也没什么。”
顾煦年没说什么。
两人提灯去河边。
顾煦年骑了马来,但因为提着灯,不能策马奔腾。
顾煦年送酒儿去河边的路上。
顾煦年问道:“你想好了吗?”
酒儿没回答。
成亲本就是一件疯狂的事,若是想明白了,她这辈子都怕是都不会成亲了。
酒儿不说话,顾煦年也没说话。
两人骑着马,在夜色中慢慢地摇向河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又深沉了几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似是暴雨将袭,顾煦年和酒儿到了河边。
顾煦年先下马,然后将酒儿抱着下了马。
顾煦年将马栓在河边长廊的柱子上。
他对酒儿说道:“若是改变了主意,就回来。”
酒儿轻轻点了点头,提着灯笼沿着长廊走向约定的地方。
顾煦年在长廊坐下。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总觉得,酒儿不该就这么过一生。
天下无双的公主殿下,拥有着万千宠爱,却还是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可悲,可叹!
酒儿提着灯笼走向河岸,心怀忐忑。
她很紧张……
手指捏紧了灯笼杆,骨节凸起泛着白。
喉咙不停吞咽着。
甚至于夜风一吹,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她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选择。
一旦她选择了结婚生子,前世真的就如掌心的沙,风一吹便散无影踪。
金线绣着牡丹的鞋子踩着空荡的青石板,轻微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不时撞在灯笼杆上,发出咚的一声,在夜色中回荡许久停下,然后又响起。
终于到了约定的地方。
空空如也……
白夕琉没来?
还是……
她来得晚了?
布景已经全都拆走了,河岸边是一派空旷的模样,酒儿坐在石头上。
她仰头看着天空。
天上没有月亮,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只有灯笼散发着些许光亮。
酒儿叹息一声。
只有她将这约定当了真吗?
第一次有人说喜欢她,她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对方,但总归是开心的。
她坐在石头上等。
既然大晚上都跑了出来,怎么也得等到明天。
若是自己来一趟就走了,真的就错过了呢?
白夕琉……
瞧着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坏人,就可以培养感情。
酒儿坐在大石头上,金线绣花的鞋子踩在大石头上,手肘搁在膝盖上,白嫩的小手托着脸。
没有花灯节的时候,夜晚的河岸只有夜风吹起柳枝,柳枝的影子摇摇晃晃,河水波浪翻涌。
因为没什么月光,波光粼粼的月色淡了许多,只能隐约瞧见水波晃动。
酒儿坐在石头上,思绪伴着夜色慢慢晕开……
今日楚昶中毒的事,让她不由得越想越多。
她第一次见识到宫内的阴谋诡谲,看见了爹爹鬓边白发,意识到爹爹在日渐老去的事实,还听说了……
她是爹爹的女儿。
上辈子,这辈子,她都是爹爹的女儿。
她是公主……
是第一个公主,也是最后一个小公主。
酒儿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她随手抓起一个石子,手指摸着边缘确定了打小,侧着身子用力朝着河面扔出去。
石子在水上漂。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九个……
再后面,看不清了。
酒儿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一个人玩儿着石头也不亦乐乎。
她跳下石头,将灯笼放在石头上,一个人在岸边玩起了打水漂。
顾煦年等了一个时辰没等来人,忍不住过来看看情况。
他站在长廊的一端,远远望着岸边恣意的少女鼓掌欢庆,自娱自乐间,裙裾飞扬,长发舞动。
他想:这才是她。
那个好似永远都长不大的少女。
在信里说要策马去南疆找他的少女。
第106章 疾风骤雨
顾煦年依靠在柱子上。
他看着远处的少女,在暗沉的夜色之中独自玩着。
灯笼里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身影,忽明忽暗。
秀丽的墨色长发,飞扬的红色裙摆,纤长的藕臂,曼妙的身姿,在灯火中半明半昧。
顾煦年望着眼前漂亮少女,心里生出无限感慨。
他第一次见到酒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奶团子。
约莫刚刚到他腰的高度。
小公主娇软可爱,活泼好动,但动完了就犯懒,爱找他要抱抱。
那日回朝,在宫中相见,他远远就瞧见了酒儿。
出席陛下的万寿宴,她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妆容像是盛着春光的桃花般清丽,乌发上的花钿点缀得刚刚好,极有公主的端庄,又有少女的天真无邪。
但他不敢认。
他自觉自己这九年只是长得高了些,体格壮了些,样貌没有大变化。
小姑娘从六岁到十五岁,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九年过去,酒儿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灯火映着少女的模样,和他九年里想象过的小公主模样是那样的相像。
酒儿偶尔会给他写信。
问他适不适应军旅生活,问他有没有想她,这话后面往往会跟着一句:煦年哥哥,好想与你塞外骑马,好想与你持枪对打。
也会说些自己遇见的事:例如她把匕首输给了十皇子,例如她居然赢了天生神力的七皇子。
例如宁妃惹她生气了,她偷偷摸摸到静心宫,把池塘里的锦鲤捞到寒香宫红烧了吃掉。
酒儿从来没有少女的轻愁。
她就像是一轮东升的旭日,永远朝气蓬勃,永远神采奕奕。
她字里行间都带着对皇宫之外的向往,他有时候也会想,如何才能把公主带到边塞。
没有战事的时候,边塞的生活其实并不可怕。
只是苦寒了些。
南边阳光烈,公主白嫩的肌肤怕是容易被晒黑。
北边天气寒,酒儿在那边怕是穿不了自己漂亮的小裙子。
他想了很多很多,却没料到他刚回朝,酒儿就要嫁人了。
花灯会上遇见的白夕琉,他这几日已经命人打听过了,是江南首富的公子,不同于富家子弟喜好流连烟花之地,他自小便爱经营,家族有意培养,母亲又是氏族女子,怕他在外生出是非留下野种,自小便对他管教严苛,又从那日花船上的人打听得知,白夕琉出身商贾之家,却格外清高自持,并没有眠花宿柳的癖好,也未听闻他在外有什么风流韵事。
这些消息多是从京都人士口中打听得知,应当不假。
至于白夕琉在江南的形象,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得到答案。
若是白夕琉在江南那边,与在京都的表现一样,倒也算是个良配。
顾煦年没有上前打扰酒儿。
酒儿现在很快乐。
或许她很喜欢现在难得的清净。
生在帝王家,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势和富贵,也必然会承担普通少女没有的压力。
他回京都不过月余,到镇北王府拜访的皇子就有好几个。
镇北王怕楚昶猜忌,主动提出了不世袭,因此顾瑾年不是世子,顾煦年更不是什么小王爷,都得看陛下的意思如何行走下一步。
顾人豪仍旧镇守着北疆,顾煦年又在南疆随楚耿立下汗马功劳,若是顾煦年能像顾人豪一样骁勇善战且活得长久,镇北王府就会一直存在。
手握兵马的大将军,便是手握着天底下仅次于帝王的权势。
皇子们借着给顾煦年接风洗尘的名头暗意拉拢,顾煦年装作不知,皇子们碍于陛下对此事的反感,见顾煦年装不知,便也没有勉强。
众皇子都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你现在可以不做决定,但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希望小将军能做出利于顾家千秋万世的正确决策。”
皇子们已经暗自站队。
皇子之争,若是输了,便是满盘皆输。
他们这些臣子尚且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处于漩涡之中的酒儿。
即便他们不勉强酒儿站队,酒儿用不着站队,但书信里总会提及诸位哥哥的酒儿,见到哥哥们不和,心里总归不好受。
或许酒儿向往边塞,也是向往那种没有勾心斗角的生活。
酒儿玩着石子和水,顾煦年靠在柱子上看着酒儿玩。
天色越来越阴沉。
乌云之中骤然显出雷蛇。
旋即便是闷雷作响。
酒儿抬头看天。
要下雨了……
她提着灯笼往回走,远远就瞧见了站在长廊一端,被闪电照亮了身形的顾煦年。
她朝着顾煦年走去。
走了没两步,就下起豆大的雨。
她连忙紧赶两步到了长廊。
雨虽大,但就两步的路,头发都没有打湿。
酒儿看向顾煦年,苦笑了一下,“煦年哥哥,咱俩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顾煦年看了眼天,“这么急的雨,或许下不了多久。”
外面下着雨,雨水飘落到了长廊边儿上,美人靠是没办法坐了,酒儿索性席地而坐,把灯笼放在一旁。
她抬头看向顾煦年,“煦年哥哥,你也坐吧,这雨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呢。”
顾煦年看酒儿自由随性的模样忍不住笑。
酒儿,真的和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
大家闺秀个个知书达理,哪怕是腿站断了,也绝不会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如此失礼地坐下。
顾煦年在酒儿身旁坐下。
顾煦年问道:“你说他还会来吗?”
酒儿叹气:“都下雨了,应当是不会来了。”
顾煦年看了眼酒儿,轻声说道:“嗯,若是没下雨,我想他一定会来。”
酒儿忍不住笑出声,“煦年哥哥,你是在安慰我吗?”
顾煦年轻轻笑了笑。
他的安慰,如此拙劣吗?
酒儿浑不在意地笑着说道:“我来,是给他鲤跃龙门的机会,他不来是他的损失,我没有伤心难过。”
顾煦年放下了心,“那就好……”
骄傲的小公主想要什么有什么,对方约了她,却失了约,他怕酒儿不高兴。
酒儿笑起来的时候,酒窝里像是漾着最香甜的酒。
他不希望她失去笑容。
第107章 不配
疾风骤雨。
瓢泼大雨打在长廊的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酒儿看着外面的雨,轻笑着说道:“煦年哥哥,你还记得前段时日咱们踏青时算命的事吗?”
顾煦年点了点头,“记得……”
酒儿双手抱着膝盖,脚尖时而提起时而落下,在青石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玄微道人说我有两段缘分,第一段缘分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想可能就是象征着我和白夕琉,他今日赴约了,我便有了驸马,能让爹爹和娘亲看着我出嫁,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如果他真的来了,就意味着我要成亲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京城,做那自由的鸟儿。他无论来不来,都是喜忧参半。”
酒儿脚不再乱动,扭头看向顾煦年,“煦年哥哥,玄微道人说,第一段缘分不是我的正缘,我还有更好的缘分在等着我。”
说着,酒儿咧嘴一笑,“他不来,证明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福气。”
见酒儿乐观开朗的模样,顾煦年抬起手拍了拍酒儿的脑袋,“嗯,公主殿下以后一定能寻到天下最好的男子做夫婿!”
酒儿耸肩笑了起来,“我也这样觉得!”
他可是大楚公主,哪儿能这么随随便便定下驸马!
雨声淅淅沥沥,两人就坐在长廊上听雨。
雨声催人好眠,酒儿拉了拉自己的裙摆,靠在顾煦年肩头,微眯着眼睛,喃喃说道:“煦年哥哥,我睡会儿,如果白夕琉来了,你叫我。”
“好……”
酒儿听见顾煦年应声,便合眼睡了。
酒儿靠在顾煦年肩头,顾煦年看着外面。
三更时分,白夕琉撑着油纸伞出现在了长廊外面。
顾煦年低头要叫醒酒儿,却被白夕琉阻拦。
白夕琉急切地说道:“别叫醒温……别叫醒公主殿下。”
顾煦年看向白夕琉。
白夕琉没有进长廊,就站在外面。
雨水顺着油纸伞面往下滴落,夜色模糊了白夕琉的脸,也遮挡了他看酒儿的视线。
他看酒儿的视线有温情,有痴迷。
也有苦痛……
顾煦年看着白夕琉问道:“你来了,为何不让她见你。”
白夕琉面露痛苦之色,“是我有眼无珠,不知温姑娘竟是……竟是公主殿下。”
顾煦年皱眉,“酒儿不嫌弃你的身份。”
白夕琉抿紧了唇,面上满是为难之色。
顾煦年沉声冷冷道:“见异思迁也好,惧怕皇室也好,都得给我说清楚缘由!”
白夕琉看了眼睡梦之中的酒儿。
闭上眼睛的女孩儿比初见时的惊艳,更多了两分柔美,真真是长在了他心坎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