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夜栖寒的背上拍了又拍,温柔的声音像是带着奇异的魔力一般,“你是一国之君,你肩上担负着的,是平国上上下下千万子民的幸福,你可以为了爱舍弃自身的满足,他们呢?他们想要寻求更适宜的生存之地,难道是他们的错吗?”
夜栖寒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他的两只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
赫连月夕知道夜栖寒有所动容了,声音越发温柔地说道:“你之前在楚国为质,母后知道你的不易,我会再给你一点时间适应你作为一国之君的身份。”
——
冰冷的宫殿。
烛火摇曳,清冷的月色压抑住了烛火的光,在屋内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色。
夜栖寒站在窗前。
他看着外面的凄寒的景色,想着进入平国以来,自己一直适应不了平国的天气。
往日里在楚国的这个时候,还能身着薄衫出行。
现在不披件厚袄子,第二天一准儿地着凉。
平国的白昼也比楚国的短,百姓在外面干活的时间短,物质也就不足,且北地严寒,许多农作物都不易生长,许多人家天天都靠着米面干粮过活,楚国随处可见的蔬果在这里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夜栖寒身披黑色大氅,他从上往下看去,是平国的都城。
他是平国的帝王,他要守护平国的百姓。
就像过去许多年间,平国为了将他接回来,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他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了。
母后说得对,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平国的百姓,都冻死在严寒里。
楚国人是那样的骄傲,民富力强,称呼楚国为大楚。
宫中酒儿对他好,是因为酒儿心善,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才代表了大楚人对他的真正态度。
楚子淇瞧不上他,酒儿的其他哥哥们也视他如泥。
回来的路上,他也瞧见过平国逃到楚国的流民,每一个都被欺负得厉害,毕竟是平国跑到楚国的人,想要寻求好的资源,就得舍弃自己的自尊,舍弃其余和良好生活无关的一切。
他们为了有丰足的食物,有充足的日照,被一整个村子的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朝着他们泼脏水和吐口水,他们默默忍受,甚至已经麻木到不会为此生气,他们只是两三个个体,其他人则是一个集体,他们若是对此表示不满,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楚国的土地。
夜栖寒在窗前站到了第二天早上,召见了主战的大将军。
大将军澹台烬拿不准这个才回国的帝王在想些什么,跪下问道:“陛下,召臣来有何事?”
夜栖寒嗓音低沉着问道:“将战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作为赫连月夕的儿子,夜栖寒天生有着遗传自母亲的威严,小小年纪眼神便极具压迫性,低沉的嗓音有着无限的威胁力。
澹台烬垂下头,掷地有声地回道:“回陛下,一切准备就绪!”
夜栖寒问道:“歇战不过十几年,再起战争,将士可有怨言?”
澹台烬右手拳头抵在左胸口,“为国征战,将士们都义无反顾。”
夜栖寒问道:“烽火连天,流离失所,也在所不惜吗?”
他在上一场战役中沦为了阶下囚,仅是失去自由便苦不堪言委屈至极,而更多的平国百姓比他的遭遇还要惨上千万倍。
澹台烬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透着不可摧毁的坚毅,“平国的战士没有后退的懦夫,他们都愿意为了平国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战争一旦开始,数十万大军必将勇往直前,只进不退!”
第156章 “爱情使人快速成长。”
之前听说夜栖寒反战,澹台烬一直没把他放在心上。
不仅是澹台烬,平国的众多臣子,都怀疑夜栖寒被楚国养废了,让他失去了平国人孤狼般的锐气,只是他们以赫连月夕马首是瞻,赫连月夕要扶持夜栖寒当皇帝,他们就当夜栖寒是个傀儡皇帝。
但也仅此而已。
闻听夜栖寒有改变主意的趋势,澹台烬垂着头沉声道:“陛下,平国物资与楚国不可比拟,与其像月宛国一样被楚国蚕食,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夜栖寒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月宛国就是打仗没打过,这才主动成了附属国。”
澹台烬抬起头,孤狼般锐利无匹的眼眸看着夜栖寒,晨曦的光落入他眼眸,好似旭日在他眸中燃烧,“平国将士,宁死不降!”
此话一出,豪气万丈,夜栖寒看见了平国将士的血性,也看见了自己要走的路。
军人尚且不畏战,他有什么可畏惧的?
平国若不南下,平国百姓如何生存?
夜栖寒看向澹台烬说道:“辛苦大将军来这一趟,大将军可以走了。”
澹台烬行礼告退。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软弱的陛下恢复了平国帝王应有的血性。
澹台烬刚出宫殿,便见到了赫连月夕的侍女。
侍女说道:“太后有请。”
——
澹台烬见到赫连月夕。
赫连月夕临窗而立,背对着门口的位置。
他刚一进屋,便瞧着赫连月夕的背影失了神。
这位平国惊才绝艳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废物,浪费了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
赫连月夕看见澹台烬便问:“陛下尽早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澹台烬回道:“陛下问我打仗的事。”
澹台烬说着便走向赫连月夕,从身后抱住了她,“太后,您的儿子似乎长大了。”
赫连月夕淡淡道:“爱情使人快速成长。”
澹台烬笑了一下,搂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将柔软的身子压向自己,“看来殿下终于开了窍,知道哄不过来的人,就自己抢过来。”
赫连月夕握住自己腰间粗粝的手,“之后的事情,辛苦你了。”
澹台烬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赫连月夕的脖子里,贪婪地嗅着自己意中人的香气,“为了平国,为了你,不辛苦。”
——
赫连月夕送走了澹台烬。
她准备回屋,意外地见到了夜栖寒。
赫连月夕讶异了一瞬,极快收敛了自己眼眸中的慌乱,轻笑着说道:“我听你的侍女说,你一晚上没睡,要不要睡个觉?”
夜栖寒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远去已经快不见影的澹台烬问道:“他是你给我找的后爹?”
赫连月夕抓着夜栖寒的手臂进了屋。
她轻笑着说道:“裙下之臣而已,什么后爹不后爹的,你别多想。”
夜栖寒问道:“他这样的人,有多少?”
赫连月夕轻笑着说道:“这些事,你不用多过问。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平国的帝王,而我是爱你的母亲。”
夜栖寒从来没有怀疑过赫连月夕对他的爱。
他在平成宫里数着日子过活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感到绝望。
平成宫就那么小小的一点儿地,他只能抬起头仰望天空的辽阔,只能偶尔等来酒儿的看望,他羡慕天上自由翱翔的鸟儿,甚至羡慕那些可以在平成宫外走动的宫女太监。
楚昶没有给他的手脚戴上镣铐,却给他的灵魂戴上了枷锁。
在平成宫里长年累月的禁足生活,几乎将他的精神折磨到崩溃,好在嬷嬷跟他说,他的母亲一直都在想办法接他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
他在这里拥有着无上的权势,可以在平国疆土之内自由来去,他靠着平国的压迫获取了自由,又岂能辜负平国上下人对未来的期盼?
夜栖寒说道:“母后,我不想你受委屈。”
赫连月夕轻笑道:“能将你接回来,不委屈。”
赫连月夕这话,让夜栖寒浑身一震。
赫连月夕说道:“寒儿,去睡个觉吧,过不了多久就开战了,趁着现在好好休息。”
夜栖寒点头。
他来这里,本来有许多话想跟赫连月夕说。
但得知赫连月夕与澹台烬有超过君臣的关系,他觉得自己那点儿小想法没必要老往外面说。
他的母亲承受的,远远比他多得多。
他得学会坚强,外面的世界远比大楚皇宫那方寸之地来得险恶。
夜栖寒回到房间,嬷嬷照顾他入睡。
夜栖寒躺在床上,看着嬷嬷说道:“嬷嬷,你摸摸我的头,哄我入睡。”
荣嬷嬷坐在床边,手掌轻轻抚着夜栖寒的头发,“陛下,睡吧。”
夜栖寒缓缓合上眼。
他恍惚间回到了在平成宫的日子,但他心里却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平国。
楚国的秋日,远没有现今的冷寒。
他要重新拥有秋日的明媚,就得南下。
他要重新拥有比秋日还明媚的酒儿,必须南下。
开战这个决定,是为了平国百姓能过得更好,也是为了他能够得偿所愿。
哄不过来,就抢过来。
夜栖寒慢慢睡去。
待得夜栖寒睡去,荣嬷嬷给他压了压被子,起身离开房间。
刚关上门,赫连月夕的侍女便叫住她。
“荣嬷嬷……”
荣嬷嬷抬起头。
“嬷嬷,太后想要见您。”
荣嬷嬷诚惶诚恐地应声,跟着侍女去见赫连月夕。
进入寝宫,见到赫连月夕,荣嬷嬷立即下跪行礼,“见过太后。”
赫连月夕看着荣嬷嬷说道:“那楚国公主喜欢什么,都跟我说说。”
荣嬷嬷拿不准赫连月夕的意思,战战兢兢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赫连月夕见荣嬷嬷也含糊其辞,心里暗惊。
那位楚国公主,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魅力?
赫连月夕挑了下细长的眉,淡淡说道:“那楚国的公主,会是平国未来的皇后,我这个做母亲的,得做一个合格的婆婆,自己的儿子才不至于难做。”
荣嬷嬷闻言,心里惶惶,却也不敢再有隐瞒,将酒儿的喜好都一一说了。
赫连月夕眯起了眼睛,“喜欢吃肉臊子刀削面?”
第157章 楚昶和温扫眉的过去
酒儿那日去两国交界处,军中一些老将军听了都犯嘀咕。
身在北境,奸细年年有,每一两年就能揪出一个深藏在军队里的奸细。
老将军都找到顾人豪问情况,军师参谋也都去了好几轮。
众人一开始得知和酒儿碰面的人是平国新帝,皆是大惊失色。
结合酒儿这些时日一直在军中闲逛,像是暗暗观察军中部署和附近地形的模样,一众人都让顾人豪赶紧把酒儿给绑了。
镇北王顾人豪向来以能说会道出名,面对来势汹汹的质问,也不由得犯了难。
现在不能说出酒儿的身份,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份给酒儿担保。
酒儿得知此事后,找到顾人豪。
酒儿主动说道:“顾叔叔,平国已经知道我来了北疆,告诉他们我是公主应当也无妨。”
她不想顾人豪为难,更不想顾人豪失信于人。
作为镇北军的主心骨,她不希望大战开始前,顾人豪的威信受到影响。
顾人豪看着酒儿说道:“你与温酒长得像,你现在表露身份只会引发猜忌,猜测你与温酒的关系,猜测温酒与陛下的关系,现在正是厉兵秣马的时候,一些无意义的八卦只会令士兵分心。”
酒儿闻言点了点头。
她以前主要是带兵打仗,大局上的排兵布阵不归她管。
顾人豪如此说,她便听着就是。
酒儿问道:“顾叔叔,我之前跟夜栖寒见面,对你的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顾人豪笑着温和说道:“没事,我已经安抚好了。”
酒儿点了点头。
顾人豪看着眼前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坚毅面庞,忍不住问道:“有关于温酒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酒儿其实一直都很好奇楚昶和温扫眉的事。
她和楚昶相认的时候,楚昶震惊不已,她心情复杂难言,楚昶没说,她也没多问。
到了北疆之后,顾人豪身为镇北王,两国摩擦不断一触即发关系焦灼,她又不好耽搁顾人豪的时间,八卦自己上辈子的母亲和父亲之间的事。
“顾叔叔,温酒姐姐的母亲,和皇帝爹爹为什么分开呀?”
酒儿听宁妃说过楚昶对温扫眉的在意,她不理解明明那么爱对方,皇帝爹爹怎么还会把自己娘亲扔在北边。
顾人豪有些诧异。
他以为面前的小公主更在乎温酒本人的事。
毕竟军营里人人都在说她和温酒相似,就算是完全无关的两个人,她也应当对那个和自己长得相似的人感到好奇才是。
顾人豪在京城来的书信里得知酒儿已然知道温酒,见酒儿丝毫不在意温酒的存在,甚至自称温酒,他颇有些敬佩这个小姑娘的气度。
见酒儿好奇温扫眉和楚昶的事,他稍微犹豫之后,便跟酒儿说起了这两人的事。
温扫眉认识楚昶的时候,楚昶还是大楚七皇子,因为被太子忌惮,早早到了北地封王,那次回京,是先皇传召,他也是那时候跟楚昶认识,他早早就闻听了温扫眉扫眉先生的名号,他作为一介武夫,不仅没有对文人有酸腐的偏见。
反倒觉得这位扫眉先生文章写得极好,文采斐然,且对局势的判断一针见血。
因为好奇却又因为年轻且怂,就怂恿楚昶一起去见见这位扫眉先生。
这一见,便是石子落入春水荡起阵阵涟漪,英气少年郎与娇媚少女双双动了心。
之后两人约会,一切都水到渠成。
再后来硝烟弥漫,身在北地的楚昶请命与他并肩作战,不是单纯为了功绩在大后方瞎指挥,而是真真切切地上战场,和敌人搏命。
温扫眉也来了北疆,她的文采好,写的文章十足地鼓舞士气,两人一文一武,给镇北军带来了无形的力量,两国局势逆转,士气愈来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