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连死都做不到。
想死而不能,多么可悲啊!
顾煦年冷冷地看着冷莺,冷莺脑袋可以动了,却还是没有逃离头顶上的水,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水滴落在她脑袋上的位置,没有因为她偏头而改变。
顾煦年问道:“怎么?你杀了我父亲,却不敢看我?”
冷莺的手指用力,筋骨都凸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顾煦年的一个小举动而产生那样的心思。
明明顾人豪对她更好,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甚至还亲自指点她的刀法。
最后,顾人豪死在她的刀下,她看着瞪大了眼睛喊不出声音来的顾人豪,一点儿都没有愧疚之心,甚至有种解脱感。
她被任务束缚着,神经一直紧绷着,十几年里没有一刻敢放松。
但顾煦年掐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时候,她甚至有种变态的期待感。
她想要死在顾煦年的手里。
现在顾煦年真的要杀她,她却感到害怕了。
她希望顾煦年一刀结果了她,而不是这样在旁边戏谑地看着她,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看见后悔之类的表情。
“真的不说话吗?按照这水滴落的速度,你大概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冷莺喉咙吞咽了一下。
她不敢开口,唯恐一开口暴露她喉咙里的怯。
她不想面对顾煦年,更不想睁眼看顾煦年如今的情状。
她闭着眼睛,却也闻到了顾煦年身上的血腥味儿。
之前一天一夜的鏖战,顾煦年应当受了不轻的伤。
顾煦年身上的伤势的确有些重,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白鸢说道;“我眯一会儿,她一会儿想说话了,你叫醒我。”
气血不足就容易犯困,他和一个哑巴死耗着也没意义。
白鸢说道:“顾将军,您稍等,我去给您搬张床来。”
温小姐离开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照顾好顾将军,若是顾将军出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怎么跟温小姐交代。
白鸢很快便让人搬来了木床。
顾煦年也没推辞,躺在床上比靠在椅子上睡觉舒坦多了。
顾煦年躺在木床真就睡觉了。
顾煦年躺着之前,让白鸢在椅子上坐着,别傻乎乎地站着。
白鸢坐在椅子上,看着冷莺。
冷莺一直偏着头也难受,她紧闭着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余光瞥见坐在椅子上的冷莺,冷冷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听见冷莺说话,白鸢立即要叫顾煦年。
冷莺阻止了他:“你叫醒了他,我就不说话了。”
白鸢突然间为难起来。
她知道顾煦年伤得很重,而且在战场上浴血奋杀了一天一夜,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如果她叫醒了顾煦年,冷莺又不说话了,那就是白白耽误了顾煦年的睡眠时间。
白鸢看着冷莺说道:“我没有看你笑话,我只是按照吩咐看着你。”
冷莺看着眼前的白鸢,“你别的优点都没有,就是老实听话。”
白鸢:“……”
虽然这是事实,但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多多少少有些难过。
冷莺说道:“我很羡慕你。”
白鸢张大嘴,“啊?”
冷莺说道:“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信仰,和自己崇敬的人在一起,无论他们吩咐你做什么,你都甘之如饴。”
第169章 公主大义
白鸢羡慕冷莺的时候,冷莺也羡慕着白鸢。
白鸢是真心实意地感激镇北军,她在镇北军里人缘很好,因为她见谁都乐呵呵的,对军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她得到一丁点儿的好就感觉幸福,她这十几年都过得很幸福。
反观自己,冷莺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是一个笑话。
痛苦绝望失去所有亲人的悲惨童年,后来不敢接受任何人示好的十几年,最后杀了真心对待自己的顾人豪。
顾人豪是她的恩人,而顾人豪的儿子给过她一瞬感触特别的体验。
她感受着头顶上水滴落的感觉。
她的头骨已经开始痛了。
她之前头骨就已经接了许多水,或许熬不了顾煦年口中的一整晚。
白鸢有些犹豫地扭头看向顾煦年。
冷莺说道:“你别喊他,我不想和他说话。”
白鸢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冷莺,“你还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冷莺问道:“你觉得楚酒儿怎么样?”
白鸢皱眉,“楚酒儿?”
冷莺说道:“你的温小姐,你们楚国的唯一公主,楚酒儿。”
白鸢瞪大眼睛。
冷莺看着白鸢这一副才知道自己伺候的小姐是大楚公主的模样,觉得果真是傻人自有傻福。
或许是因为过得幸福,性情才会如此单纯。
不像她,每日每夜都担心着自己会不会暴露,她必须把自己训练成没有破绽的机械人。
冷莺后面再没有说话。
无论白鸢说什么,她都不再应。
她定定地看着顾煦年,安静等待着死亡地到来。
如果下辈子自己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爱情的滋味。
临死之前才明白自己也有过爱上谁的瞬间,对她而言已经是何其幸运的事。
顾煦年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便看向冷莺。
冷莺立即别过头,他还是看见了冷莺眼眸中病态的情绪。
顾煦年坐了起来,看着冷莺说道:“你刚刚的眼神,真让我恶心。”
冷莺浑身一震。
顾煦年明白了冷莺之前在害怕什么,心里头有了几分爽利。
他不管冷莺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最后的报复机会。
顾煦年站了起来,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冷莺极尽羞辱,“你杀了我父亲,你有什么资格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冷莺面无表情的脸陡然扭曲了起来。
顾煦年冷声道:“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故作情深,真让人恶心。”
冷莺闭上眼睛,眼角有眼泪滑落。
头顶的水一滴接一滴,冷莺偏着的脑袋彻底垂了下去。
她在无尽的羞愧和耻辱中死去。
顾煦年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报仇的快感。
冷莺无论以何种方式死去,他的父亲都不能重新活过来。
顾煦年看向白鸢,“你出去一下。”
白鸢有些担心顾煦年的情况,细细弱弱地喊了声:“顾将军……”
顾煦年看过去,眸中没有光亮。
白鸢对上顾煦年的视线,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出去了。
顾煦年举着刀走到冷莺面前,朝着顾人豪中刀的地方,狠狠刺了进去。
对待敌人,一定要学会补刀,这是他在南疆学会的道理。
这人隐忍十几年心性难得,但凡她剩一口气,她都能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然后想办法给平国传信。
顾煦年转动刀柄,搅动冷莺的内脏,彻底绝了她的生机。
——
酒儿过往十几年,从未有今日这般的认真。
她正在和林义宣以及一些将军商讨后续的交战事宜,众将军一开始还有些担忧深居宫中的公主殿下不懂得打仗之事,却不想这位公主殿下不仅深谙各种兵法,连行军打仗的一些细节安排也懂得。
酒儿上辈子是勇往无前的将军,制定行军打仗之策自然也是刚烈勇猛的类型。
酒儿不打算继续镇守,“我们得主动出击,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公主殿下,您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酒儿点头,“我们若是一味地守,他们一味地攻,就是一直耗下去,要么他们撤兵,要么他们攻破北疆。
以他们进攻的决心来看,他们撤兵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们自然也不能放任他攻破北疆防线,那就只能将他们击溃,让他们无兵可攻。”
众人听酒儿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近几十年里,平国经历了两次战败,却丝毫不气馁,再度挑起战争,证明了他们南下的决心。
如果这次不彻底将他们吞并,以后必定还会南下。
平国的太后赫连月夕手段了得,决心也狠,休养生息的这十几年里估摸着一直都在厉兵秣马,准备着今日之战。
酒儿和顾人豪的行军理念不同,制定的方案也不同。
无论冷莺有没有将那日他们商讨的对策传给平国,都不影响他们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全新的主帅,全新的作战方针,非要打平国一个措手不及不可!
众将士和酒儿有了交流,心里头也有了底。
这位公主殿下,比他们想象中要优秀得多。
众将士去排兵布阵后,帐中只剩下酒儿和林义宣。
林义宣看向酒儿说道:“公主殿下,我这就着人把您亲自督战的事传出去。”
酒儿点了点头,“好……”
林义宣准备出去办事,酒儿喊住他,“林大人,等等。”
林义宣回过头,“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酒儿说道:“既然都说我长得和温酒一模一样,温酒又是镇北军中的女战神,你宣扬我公主身份的同时,说我是温酒转世,战神再临,这样或许能够一定程度上振奋人心。”
林义宣看向酒儿问道:“这样好吗?”
虽然酒儿现今在军中的确有她是温酒转世的传闻,但酒儿现在表明公主身份,却又说自己是昔日战死的将军转世,怕她觉得屈辱。
毕竟人活一世,只想好好做自己,大都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酒儿说道:“无妨……”
林义宣朝着酒儿躬身行了一礼,“公主大义。”
第170章 攻破
酒儿主帅。
排兵布阵与镇北王的风格极为不同。
澹台烬之前对顾人豪做过许多研究,这些研究基于过去两次交战的经历判断出顾人豪行军打仗的常规套路和他的行军风格,花费了不少的人力才研究出来的,为的是如若冷莺没能杀掉顾人豪,他们依旧能有取胜之机。
偌大的国家,狠了心要南下,怎么可能只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杀手身上,自然是顾虑周全了。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们原本的计划里,如果顾人豪死了,他们便能趁着镇北军没有主心骨势如破竹地南下,如果顾人豪没有死,他们就按照顾人豪惯用的手段逐一破之。
冷莺杀了顾人豪,赔进去了除她之外的最后一个奸细,她还被发现了身份,顾人豪身死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出去。
两方交战,澹台烬利用自己苦心研究顾人豪的资料进行应对,结果不尽如人意。
支援的军队被镇北军小队突袭,澹台烬气得牙痒痒。
“这镇北军怎么那么多不怕死的战神级天才!十几年前一个温酒如同一柄锐利的枪,直直冲破了我们的盾,如今又冒出一个铁马银枪的顾煦年,那股不怕死的劲儿,真是让人头疼!”
又一次大规模的战役结束,此次平国军队小胜,抓了几个活着的士兵回去,严刑拷打之下,这才知道镇北军中已经换了主帅。
“楚国公主楚酒儿?”
“这楚国公主和咱们陛下一般大的年纪,没有过任何经验,竟然这么厉害?”
“果然倾尽一国之力地教导,和入他国为质偷摸着学些本事,收获截然不同。”
“澹台将军,慎言啊!”
澹台烬冷嗤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
镇北军营中。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不慎的失利,没有太过影响军心,酒儿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谋划。
镇北军中已经充斥着温酒转世的传闻,将军们都知道这是为了鼓舞士气造势所为。
但他们看着面前身着戎装的小姑娘,已经无法再将她与之前的模样联想到一起,仿佛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十几年的温酒!
酒儿为了振奋士气,决定亲自上战场。
林义宣一千个一万个反对,帐中将军也极力劝阻。
公主毕竟是公主,能够坐稳主帅的位置已经不易,若是上了战场,战场上敌军可不管你是小兵还是公主,刀枪无眼,指不定怎么就会被戳个血窟窿。
酒儿不顾反对,和顾煦年一起率兵出征。
从前一直都是平国要南下,楚国在北疆筑起高高的城墙也无法阻拦平国南下的决心。
那她这一次,就彻底灭了平国!
此后便不会再有楚平之战!
酒儿上了战场,久违十几年的战场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她在宫里练刀练枪,从来没有松懈,就是为了此刻,重返战场!
酒儿挥动手中的长枪,指着敌军的方向:“冲啊!”
长枪所指,便是尸骨遍野。
马踏之处,是平国的万里河山。
楚国持续数百年的防守之策,陡然间大变。
澹台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万万没有料到,楚国大军会攻向北地。
只攻不守,后方薄弱,奋威将军和扬武将军各率一路兵从两翼包夹,占据了平国军队的大本营。
澹台烬和酒儿正面交锋。
一个是垂垂老矣的平国老将,一个是正值青年重返疆场意气风发的战神再世。
酒儿一枪捅穿了澹台烬的胸口,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生机。
澹台烬临死前,深深看了眼南方。
那是他梦中之地,楚国诗人的诗篇千百文章无数,其富饶温暖,令他向往了一生。
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他留给了身后过度的方向。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