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爷少年英雄,又有您的响箭,京营兄弟们也会奋力剿匪,他不会有事的。”
他还在犹豫,王吉却已派人去禀明了正都统大人。顶头上司欣然赞同,他还能说什么?令箭一出,就是机密情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呵。”秦正轩再次冷笑,“小侯爷,你很会替自己辩解。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
信誓旦旦地说,一丝丝这样的念头也没有......刚才又说自己犹豫。恐怕,韩澈也觉得这法子有效吧。
“师弟,”韩澈的声音带着凉意,“君令为尊,我身不由己。况且,贼寇尽除,百姓安居乐业,谁不拍手称快?这,难道不也是你希望的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京城也有生意。”
“你混账!”秦正轩一拳打在韩澈肩头,“那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就这样将我蒙在鼓里,白白利用我吗?如果我死在追杀途中怎么办?而现在,还把巧菡她们害得……”
韩澈受了这拳,没有躲避。他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显然也强忍着怒火。
“我知道,你忠君拘礼,有许许多多的规矩都要遵守,”秦正轩后退一步,指着韩澈的脸,“但是,难道你只会墨守成规?一点点变通都不懂吗?还是说,在你的心里,其实最先考虑的,还是功劳二字?”
“师弟,”韩澈轻声道,“你错了。我生自武将之家,服从上司命令,乃至皇命,这是武人天职。便是要我粉身碎骨,我都会遵命的。”
“秦、秦公子!”一个药童跑了过来,“叫我好找,原来在这里。方、方夫人她......”
两人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秦正轩一把揪住药童,颤声问:“她怎么了?”
“受了很重的内伤,吐血不止......她死了!”
......
竹枝巷。
朔风凛冽,滴水成冰,天空飘起了雪花,很快青石板路便覆了薄薄一层白绒。狭窄而冷清的巷子里,一老一少慢慢走着,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然而很快也被白雪盖住。
“秦公子,请回吧。”廖峥宪咳嗽了几声,“不要担心巧菡兄妹,老夫会视同己出。书毅的学业,也有老夫盯着。”
方夫人去世,秦正轩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他。巧菡,现在变成孤儿了。好在还有他,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兄妹俩。
秦正轩低低应了一声,“多谢廖大人。您要多保重。”
“哼。老夫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叫孩子们受委屈。秦公子,你也多保重。”
“是。”
“家人都安置好了?”
秦正轩缓缓地点头,“是的。”
“那就好。这一去......”廖峥宪顿了片刻,叹道,“总之,你记住老夫的话罢。”
想要保护家人,乃至爱人,唯有自己变得强大,仅仅富有是万万不够的。少年沉默不语,但他知道对方听进去了。
秦正轩,这是个好孩子。可惜,他不得不远离马家村,远离已生活了数年、打出一片天地的北方。
他不得不远走高飞,因为他惹怒了那些强盗。虽然目前朝廷将之“一网打尽”,但谁又能保证,还有数不清的,隐匿在阴暗角落里的所谓派系,与这些人牵连甚密?
只有暂避风头。相信以这少年的才智,会东山再起的。
但,秦正轩和巧菡,是两路人!他不希望女儿和这样的男子往来。幸好,巧菡还小,而秦方两家又尚未续亲。
秦正轩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廖峥宪,又朝来时路望了一眼。依旧是冷清巷道,没有小姑娘的身影。
“她身子还没大好,也不知道你来。”廖峥宪了然地说,“只知道你带着家人走了。我想,巧菡会记住你的。”
秦正轩站住,忽地跪下,在雪地里给廖峥宪磕头。
“多谢您照顾巧菡!廖大人,请务必......让她安逸,快乐!”
“老夫绝不食言。”
秦正轩驾着豹子独自离去。北风更紧,那黑色斗篷的矫健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鹅毛雪片之中。
......
恒景三十一年五月,京城。
糕点老字号喜味斋依然生意兴隆,已扩大为一栋两层小楼。此刻,二楼一扇临街的窗前坐着两位清秀少年,慢条斯理地用点心,不时看向窗外的街道。
“哥哥,”方巧菡消灭了一盘面果子,见方书毅眼前点心几乎没动,便催促道,“你怎么不用呢,这点心现做的才好吃。”
离开马家村也快四年了。她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去年底,刚脱去白色的丧服,而出来外面,她从来都做男子打扮。
终于走出了再次失母的悲痛。和曾经的亲人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平静而从容,心底的伤痕渐渐地愈合;方书毅也是如此。
“我又不爱吃甜食,不过陪你解闷罢了。”方书毅把目光转了回来,兴冲冲地说,“妹妹,快端午了,你看外头好多卖菖蒲木瓜的,前几天姑姑和徐嬷嬷已买了紫苏,我们再弄些这个回家,配上点药草,一块儿做香药饼子吧。”
“啧,快考试了你惦记这个,叫大哥知道,又该说你玩物丧志了!”
“嘁,是你拉我出来的,说什么要张驰有道。现在我说起读书以外的东西,你又说我不务正业了。”
“哈哈。”
方巧菡抿嘴笑了。眼前的人,明明比她小,她偏得喊哥哥。而廖晏鸿,其实是她的弟弟,今年二十岁了,她虚岁十四,只能跟着方书毅一起叫大哥。
全家只有廖峥宪知道她的前世,其余的人,顶多当她是位和死去的小姐有些相似的,被廖老爷收养,又万分宝贝的女孩儿。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自己的长相和前世已不那么像了。五官渐渐长开,和方夫人更肖似,反倒比从前要俏丽柔媚些;最像的是一双眼睛。相信不会再有人对着她想起廖绮璇了。
即使这样廖峥宪也还是不放心,从不允她一人出门,出门也必让她穿男装。
其实,这担心纯属多余。因为韩澈早在四年前就被派去西南任镇南将军了。西蛮进犯,六部都推韩澈迎敌,任命一下他就走了,韩家不得不将他的婚事提前举行。
方巧菡从方书毅的盘子里拿过一块绿豆糕,心底浮现出那张英俊而慵懒的,总挂着丝戏谑笑容的脸。
秦正轩。他走得比韩澈还早,关于原因,父亲没有说多少,只说他是为了避祸。他去了哪里?现在好不好呢?
分别得太突然。那时,她痛苦万状,沉浸在乍然失去亲人的悲伤里,对自己张开温暖怀抱的,是父亲。而秦正轩,她自从被他从医馆送回家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还记得在那之前,她在佟家刺绣,每天收工的时候,他都带她来这里……
蓦地一声炮响,地动山摇,兄妹俩吓得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两声。
客人们纷纷探头张望:“这是怎么回事……”
“大喜事、大喜事!”片刻后,街头有人在嚷,“西南大军凯旋归来!三声礼炮响,韩将军已带兵在京城百里之外扎营!”
作者有话要说: 秦哥也会回来的~
谢谢@梁心、@恰似你温柔、@TIAN亲亲们的营养液!抱抱各位大佬^ω^
谢谢各位撒花的小可爱,群么么~
第四十章
胜利的消息总是叫人振奋, 大家都激动起来, 一时之间拍手赞叹之声充斥了小楼。
兄妹俩相互对望一眼,方书毅起身走到方巧菡身边,轻轻地说:“妹妹,我们回家吧。”
在廖家, 谁都知道那件痛彻心扉的往事。大家都自觉避开韩家人, 以及和他们有关的人和事。
“你不是还要买东西吗?”方巧菡跟着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去楼下买了带回家。”
“可是平西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我的傻哥哥,早呢!旗开得胜的统领, 要先进宫面圣, 金銮殿宣旨赏封,之后宫里还有不少事。最早也要后日才能进城, 接受皇上检阅。没听外头人说军队已扎营了吗。”
呵,韩澈又打胜仗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去继续享受军功罢,但愿以后都不要见到他, 抑或是嘉勇侯府的任何人。
廖峥宪并没有把剿匪那晚的详情告诉方巧菡。即使这样, 她心里也是怨怼的。如果不是韩苓蓄意报复, 那天她怎会发烧, 方夫人又怎会……
这些, 她根本不敢细想。越想就会越觉得怨恨韩澈,就越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如果不是还有廖峥宪、廖晏鸿、方书毅这些亲人,她想她是没有勇气再活下去的。
见妹妹这样说,方书毅挠了挠脑袋,“哦, 那就好。”
兄妹俩包了两包点心,来到楼下,在街边小贩那里挑了些紫苏、菖蒲、木瓜、新鲜粽叶等应季之物。
方巧菡都交给方书毅拿着,自己掏出荷包付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左右张望,周围闹哄哄地,除了一脸兴奋的小贩就是一脸兴奋的行人,并不见什么盯着自己的家伙。
是她太敏感吧?方巧菡将小贩找回的铜板收好,扶一扶帽檐,和方书毅一起穿过狭窄的弄堂,抄近路走回了竹枝巷的家。
喜味斋斜对面的酒楼二层,秦正轩站在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看着方巧菡兄妹离开。
兄妹俩刚刚在窗前坐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
隔着一条街,他先是大致认出了方书毅,这孩子的相貌变化并不大。
那么他身边那个小口咬着糖果子,文文静静的男孩儿,多半就是方巧菡了。她下楼之后,他也下到街头偷看过,确定是她。
小姑娘长大了,即使做男孩儿打扮,依然是眉目如画难掩秀色,活脱脱一名豆蔻小佳人。记得五月底是她生日,到时候,就该十四岁了。再过一年,等到十五岁及笄,说媒的人,该踩破廖家门槛了吧?
廖大人果然说到做到,将她精心呵护着,养得真好。
四年没回来了,也不知廖大人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现在的廖大人,他是不能去见了……
包厢的门被敲响。
“爷,”一个灰衣小厮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聂老门上递来的。”
秦正轩拆开看完,露出吃惊的神色,很快又镇定下来,“石头,我们走。”
“不等聂老了?”
“嗯。回寓所。”
秦正轩带着石头下楼的时候,嘴角是带笑的。
虽有巨变,但对廖大人来说,是件好事!
……
傍晚,廖宅。
小院里,方巧菡跟着廖氏、徐氏和丫鬟小鹊一起收晾干的粽叶。银杏树上飞来只喜鹊,唧唧喳喳叫了一阵,最后,竟大着胆子飞到石桌上,伸头去啄竹簸箕里晾着的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