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向山满肚子不悦:“你有本事去找陛下说!你是抄书没抄够?最后一天了你还在这里发疯,你信不信传到陛下耳中,你能抄一辈子书都是你命大!”
说罢,辛向山拂袖而去。他离开之后,辛文氏的脸色迅速地平静下来。
她叫丫鬟们进来收拾东西,再开库房将博古架填满。
春芽端茶过来,小心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低声道:“夫人,您……”
辛文氏蹙起眉头:“温嬷嬷还没归家?”
春芽闻言,眼圈便是微红:“婢子昨日托哥哥去求情,差役说京兆尹大人专门下的命令,叫关够一个月……”
辛文氏胸中发闷,拿起茶盏连饮数口:“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抬头看看春芽,忽觉得眼前所有人都面目可憎,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备热汤,我要沐浴!”
坐在白气缭绕的汤池之中,辛文氏觉得胸中那团不知名的火终于消下去一两分。
怎会如此?
她不过叫人去公主面前略作试探,事后也去皇帝面前请罪了,怎么最后会被关进龙隐寺抄书?
长宁公主明明不是这样掐尖好强的性子,就连……她也没有不应的;安兴帝素来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若非如此,她怎么敢在如此试探?她又不是真的嫌自己命长!
谁知道这么一试探,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难道……辛文氏狠狠拍打一下水面。
难道从今以后,她只能对那个小贱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她拼了一条命生下的儿子,只能老老实实给皇帝当个赘婿?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好好的温汤浴,辛文氏却将自己折腾得浑身发冷心里发寒,回到卧房,心头依旧压着重重一座大山。
辛向山已经准备歇息,此时手握书卷,靠在床头看书,见她眉头紧锁,虽然最近闹出许多事情,但毕竟是多年夫妻,他仍旧心里不忍,温声劝道:“当驸马是光宗耀祖的事,公主生的孩子难道没有咱们儿子的血脉?事已至此,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只要永文过得好,不就行了?”
辛文氏面无表情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合上双目。
辛向山叹了口气,放下书卷,叫丫鬟熄灭灯烛,也缩进被窝。
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辛文氏的声音:“你懂什么……”
*
次日便是公主大婚,易申一早便被齐嬷嬷叫起来,先去先后宫外磕头,然后回来沐浴梳头,更衣大妆后,到崇安殿门外等辛永文。
辛永文早已等在殿外,吉时一到,二人同入崇安殿拜见安兴帝,安兴帝一番谆谆告诫,大致意思是朕与先后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你既然尚主,当好好对待,若你让公主伤心,朕便把你先阉后杀大卸八块……
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在旁边差点把肺咳出来,安兴帝才悻悻然住口,打发两人拜见先后的遗像。随后宫门打开,仪仗队先行,后面跟着易申的玉撵。走出宫门之后,辛永文才上马跟上。
辛永文看向端坐于玉撵之上的易申。
易申今日一身大红色蟒袍,全由金线绣制,加上光华璀璨的首饰,在阳光的映照下,金彩灿然。玉撵行进平稳,冠冕之下的九排旒珠微微摇晃,面容半掩,看不清楚,只看出整个人比前些日子更加威严。
辛永文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告诫他的话,心内有些茫然。
公主出降,仪仗自然比平时更加盛大。前几天易申出门只是随便让人用水泼了泼路面然后垫些黄土,而今天,从早上天还没亮,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路面已经全部垫好。
此次易申出降,安兴帝为了昭示对她的盛宠,命京城百姓全福之人皆可在道路两旁观看,年逾六十者还允许坐着,只在公主玉撵经过时跪拜便可。
于是京城之中,许多父母双全、子女皆有的人,早早便跪在道路两旁等待仪仗经过。虽然有仪兵在路边扯起红布,他们只能隐约见个影子,但这种一辈子未必能见一次的盛景,许多人仍然愿意凑个热闹。
易申坐在玉撵之中,浑身不太舒服。
礼服太厚,冠冕太重,这只是小事,忍忍就过了。但是新郎一副死了亲妈的表情,就让她很难忍受了。
易申侧目招手,在全福夫人们的咳嗽声中,把莘瑶招了过来。
“把姓辛的叫过来。”易申说道。
周国公夫人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崩掉:“殿下,这不合规矩。”
“说句话而已,”易申说,“你看看他那副表情,像是尚公主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祖坟被人刨了呢。”
周国公夫人:“……”行吧,还能怎么样呢,这可是皇帝唯一的嫡女。
片刻之后,辛永文的马靠近玉撵。易申微微侧头,用略低但足够让辛永文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怕死,就继续摆这副死人脸。”
说罢,她轻轻拂动衣袖,衣袖飘摆之中,袖中的东西被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形状。
辛永文倒吸一口冷气,表情差点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