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开门声,人影绕过屏风,见到窗前的商丽歌微微一愣:“姐姐怎么起身了?病了这一场,该好生休养才是。”
来人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穿了一身鹅黄束裙,五官本就秀丽,配上活泼的双环髻更显娇俏。
锦瑟与商丽歌同住一屋,又比她小了两岁,时常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甜,只商丽歌性子冷,往日里也只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见商丽歌不搭话,锦瑟也不在意,径自将药碗端到商丽歌跟前:“路过后厨就顺便给姐姐端来了,知道姐姐怕苦,可良药苦口,姐姐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莫要误了晚间的筵席。”
商丽歌看着黑漆漆的药碗,眉间一蹙。
锦瑟又道:“晚上可是吴小郎君攒的局,姐姐你也知道那混世魔王的脾气,怕是一个不如意便要将我们打出来,姐姐身子还未好全,若是……”
锦瑟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因为商丽歌已然抄起了药碗,几口便喝得干干净净。美人眉心微蹙,面带病容,却更有几分楚楚之姿,锦瑟看得一愣,面上的神色险些挂不住。
怎么回事?往日里不是最烦王孙公子的这些邀约么?
吴小郎君牵的头,来的必定都是贵人。亏她还巴巴地将药捧了来,闻了一路药味几欲作呕,早知她会喝得一滴不剩,她就该再往里头加点东西才是。
锦瑟手中的绢帕拧了又拧。
商丽歌没有错过她这点小动作,她病的这半月,可不曾见她这般殷勤。若依她以前的性子,定是碰也不碰那药,由着自己病着,正好不去会什么吴郎君李郎君。
商丽歌顿时起了几分作弄的心思,当着锦瑟的面优雅擦去唇边的药渍,抬眸宽慰:“你不必怕,晚间的筵席我定然同你一道。”
从前商丽歌的眼中多是冷淡怯懦,常常不敢与人对视,十分媚色也只剩七分。而如今,她眸中的亮色坚定又惑人,望过来时似能看到人的心底,竟叫锦瑟心头一颤,勉强挤出丝笑:“姐姐能与我做伴,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锦瑟不敢再与她对视,关怀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商丽歌没再管她,说起来还要多亏锦瑟一番心思,才叫她想起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锦瑟口中的吴小郎君是昭承伯幺子,自小顽劣。去年在澧都闯了祸事,才被家中送去培山书院求学。这个时候,正是书院放假的第一日,那吴小郎君便邀书院的几个同窗攒了这局。
其中,便有江凉王氏的子弟,也是商丽歌曾经以为会相守一生的良人——王柯。
镜中的女子掀唇一笑,眸中却是清晰讽意。
商丽歌将妆台上的匣子一个个打开,脂膏、螺黛、胭脂、唇脂……颜色不多但样样齐全,几乎都是簇新的。
明姑每月都会给姑娘配备新的妆奁,看商丽歌这套,却是几乎没怎么动过。
然商丽歌上手很快,不多会儿,镜中的美人面便与之前有了些微差别。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也还是那五官,却少了几分病弱苍白,多了几分楚楚动人。就连眉梢眼角的明艳都淡去几分,只剩些若有若无的媚。
从前是她眼瞎,看不透王柯的败絮其中,但他偏爱怎样的女子,商丽歌却是再清楚不过。
今生的第一次相见,总要叫他毕生难忘才好。
商丽歌勾了勾唇角,镜中的女子也跟着展颜。
唇娇眼媚,最是蛊惑人心。
第二章 故人
红楼坐落于澧都东市最热闹繁华的燕尾街。
天子脚下又逢太平盛世,礼乐歌舞兴盛,朝中甚至专门设立了礼乐司,大大小小的乐市舞坊多如牛毛,其中以红楼为最。
此时华灯初上,红楼的每个檐角都挂了长串美人灯,灯轴半悬空,夜风一起,那烛火映出的美人图便会绕着轴心旋转,仿若美人翩翩起舞。
即使隔着整个东市十二坊,依旧能看到那灯火通明的楼阁,宛若夜中明珠。
“红檐黛瓦,朱翠生香,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红楼。”
吴小郎君哈哈一笑,搭了同伴的肩摇头道:“这才哪到哪,走,兄弟带你们开开眼!”
一行人顺着内河廊桥入了红楼,王柯辍在人群后头,走得不紧不慢。
他出身江凉王氏,上推三代也算是簪缨世族。只不过这些年江凉王氏日趋没落,族中鲜有才学出众之辈。到王柯父辈这代,已是远离权力中心,只在江凉一带还有些根基。
王柯虽是庶子,却是王氏这一辈中难得的好苗子,家族助他入了培山书院,除了求学之外,也是让他率先结交澧都权贵,为江凉王氏重新跻身于顶流贵族铺路。
早就听闻澧都红楼是一等一的风雅地,歌舞美人,红袖添香。更有圣上御笔赐字,极尽殊荣。王柯也曾想过红楼中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
厅堂的中央凿了一渠水池,水是活水,每隔一段距离都用人工开出一块石壁,蜿蜒而下。传菜的小厮不必来回奔波于后厨,只需将顺流而来的菜碟取出,上头自有竹牌写明桌号。
凉食与热食分开,又用了特制的碟碗,可使薄冰不化,火种不灭。
单单一个曲水流觞的传菜法子,已能瞧出红楼主人的巧思,更何况是在室中造出一条贯通后院的水渠,这样大的手笔,繁华如澧都也找不出第二家。
然真正叫王柯震惊的,却是那满厅高悬的墨客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