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张学谨吧!他是这次考中秀才的人当中年纪最小的,许多人便把他当成“文曲星”下凡,还说穆子训能考中秀才,完全是因为沾了张学谨身上的“文气”。
有些人特意带了快开蒙的孩子过来,让张学谨给他传授读书心得,还要张学谨给他们“摩顶”,似乎张学谨摸了那些孩子的头,他们就全开窍了,也“文曲星”下凡一般。
更有甚者,趁他们不注意,拿走张学谨屋里的纸笔,偷偷地撬穆宅外墙的砖,摘穆宅院子里的菜,说是这些东西都沾了文曲星的“文气”,吃了用了保准个个考秀才。
姚氏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张夫人也是不厌其烦,本还想过几天才带张学谨回乡祭祖摆酒。见状,雇了辆马车,第二日便带这张学谨和阿来走了。
如此,那些凑热闹的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消停了。
中了秀才是件大喜事,按理说都该祭祖,收些份子钱摆酒的。
穆家的亲戚大多靠不住,请了他们来,个个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不请,又会落人口舌。
穆子训和槿婳,姚氏一通商量后,决议请还是要请的,可只请些近亲和好友,其余的就算了。
槿婳的舅舅舅妈也属于近亲,槿婳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来,但那请帖是一早就托人送去了的。
她想她发了请帖,便是给足了她舅家的面子,他们若不来,别人谈起了这事,也不至于说她这个外甥女不懂事。
况且,穆子训终于中了秀才,有出息了,她也极想把这件大喜事告诉她外婆。
她想让她外婆明白:当初她没有和穆子训和离,去给别人做小妾,那是对的。
到了摆酒那一日,李云净,张三千,黄老倌一家,齐举人一家,王大婶一家,徐二娘等人都来了。
大家齐聚一堂,吃吃喝喝十分欢乐和谐。
黄老倌看着穆子训欣慰地道:“穆相公当时来跟我借牛,我就觉得穆相公不是种田的料,还是读书好呀!考中了秀才,给你爹和祖宗长脸啦!”
“还得多谢黄伯父家的那头大水牛,要不是它撞了晚辈一跤,把晚辈挂到了牛角上,晚辈还真狠不下心来好好读书。”穆子训做着揖笑道。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其实那条大蚂蝗也是功不可没。它趴在穆子训手臂上吸血的样子,时至今日还让穆子训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众人听了穆子训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槿婳和婆婆坐在女宾那一桌。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坐在一块,那可就更热闹了。
自大家坐下开吃后,嘴巴就没停过,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说话。
徐二娘今日许是怕抢了秀才的风头,不敢穿太红的,只穿了件茶褐色的衫裙。脸上的脂粉抹得也比素日里淡,让人瞧着倒舒服了许多。
她嚼了块猪耳朵,吧唧了一下嘴道:“这猪耳朵嚼劲可真好。”
“承你夸,这可是俺男人今早才杀的猪哩,穆官人中了秀才,我们杀的这头猪也是上好的猪哩。”王大婶道。
“你吃吃这豆腐,这豆腐是我家的,也是上好的豆腐。”徐二娘挖了块豆腐放到了王大婶碗里。
王大婶吃了豆腐后道:“好吃哩!你的豆腐我也是听过的,确实是好的,我看你这双手白得很,不愧是长年做豆腐的,泡得手都白白的。”
“哎呦!我别的地方也白着呢!”
徐二娘说着,大家都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
王大婶看了看槿婳道:“秀才娘子,俺听说你亲娘那边有个兄弟,今日怎没来哩?”
她舅舅那边,今天非但一个人都没来,连句话都没有。好歹是发了请帖的,如此,真让人觉得郁闷。
徐二娘撇了下嘴道:“他大婶,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瞅瞅他们做了什么事,哪还有脸来。”
王大婶倒真不太清楚槿婳和他舅舅家的恩怨,听到徐二娘这么说,见槿婳和姚氏又笑得尴尬,便不敢再往下提了。
吃完了饭后,徐二娘悄悄地把槿婳拉到了一旁道:“穆少奶奶,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娘舅家出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提一下,本文背景参考了明清。古代商人地位一开始比较低,早期商人及商人子弟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但从明朝开始,商人地位有了明显提高,商人及商人子弟参加科举也就不成问题。
考秀才(即院考)分正试与复试。我查到的资料里,正试的内容比较多,基本可以确定正试考的是八股文,但有关复试的资料很少,可以确定的是复试安排在正试后。若过不了复试,正试成绩再好也没用。相传当年洪秀全就是因为屡次在复试中落榜才一怒之下反了清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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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听到徐二娘说杨家出了大事,槿婳两只眼都不由得瞪大。
“看来你果然不知道,难怪还往他那送请帖,婶子跟你说吧!杨士诚的商船半个月前出了事,要赔好多钱呢!前几日我瞧见他婆娘李氏,人可憔悴了,像泄了气的球一样,嚣张不起来了。”徐二婶含笑道。
“有这事?”
槿婳还真不知道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给杨家送喜帖。弄得好像她幸灾乐祸,故意送帖子去膈应人一样。
难怪今天他们人没来,也没个声响,怕是舅舅一家眼下都围在家里骂她呢!
“他这也是该,事情做得太绝了,好日子就到头了。穆少奶奶,如今你开着店,生意兴隆,穆少爷又考中了秀才,以后指不定穆少爷还会中状元,让你当个状元夫人。杨家的事,婶子劝你别再管了。”
徐二娘认真地叮嘱道:“特别是到时你舅你舅妈来找你借钱,你千万别软了心借给他们,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对穆少爷的。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白眼狼永远是喂不熟的。”
槿婳听她说得推心置腹,微微一笑道:“徐婶子的意思我懂,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不该帮的人是绝不会帮的。”
“穆少奶奶能这样想就好,不是我挑拨,他们一家就没个好东西。你那个叫婉儿的表妹忒黑心了,嫌我家的猫叫。春吵到了她,把我那养了五年的母猫都毒死了,哎呦!你不知道有多惨,母猫肚子里有好几只小猫……”
徐二娘咬牙切齿地把杨家和她家的过节一件又一件地说了出来。
其中自然有杨家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有些也是徐二娘故意挑刺。
槿婳默默地听着,深感徐二娘和她舅舅家结下的梁子实在是太深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那样的近邻跟冤家一样,还不如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面的远亲呢!
*
所有中了秀才的读书人,若想更上一层,中个举人,就得参加乡试。
乡试在各省省会中的贡院举行,三年一次。上一回的乡试在去年,下一回的乡试便在两年后。
穆子训有心考举人,再等两年,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来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还不到火候;二来,他也想趁这空档好好帮帮槿婳。
复试结束后,槿婳就问了他买屋,建作坊的事。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已决定好了,告知他一声。
面对已打算大刀阔斧好好干一场的槿婳,穆子训哪敢说个“不”字。
他不擅长经商,再加上那些年惨痛的经历,打从心底觉得经商这事风险极大,而槿婳“初生牛犊不怕虎” ,却是敢想敢做。
跟穆子训讲了买屋的事后,槿婳便开始联系屋主人。
那屋主人早已搬去别处,两间屋子留着也是空着,槿婳一找他,他立马便同意了。
有了场地后,建作坊,请工人的事自水到渠成。
向小湘对新建的作坊十分满意,之前槿婳说作坊里的工人他都可以随意差遣。他平日里闷闷的,也不爱说话,碰见制做妆粉的事,却是变了个人似的。
——跟工人们讲起制作程序头头是道,若有哪个工人在干活时不够用心,马虎应付,向小湘也敢板起脸去训他。
槿婳觉得向小湘是个天生的当坊工头头的料。
*
离十八里街最近的东街上,有着城中最大的教坊。
教坊里姑娘多则上百,少则也有五六十。
六月的天,太阳毒辣,槿婳撑着伞挎着篮子从教坊后门走了出来。
小梅跟在她身后,同样也撑着伞,挎着个篮子。
篮子里放了许多小盒子,正是向小湘带着工人近期才做出来的新品。
这新品如今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玉容膏”,这名字是穆子训取的。
包装“玉容膏”的盒上除了“美人妆”店铺的芙蓉花标记和“玉容膏”三个字外,还有向小湘的“湘”字。
槿婳这般安排,一是对向小湘的敬重,二是想让向小湘生出一种从今以后要与“美人妆”同呼吸共命运的归宿感和使命感。
小梅抬手拿起帕子给槿婳擦了擦汗,皱眉道:“少奶奶,日头太毒了,要不要回去?”
这几日,槿婳每天带着她到各处楚馆教坊还有女眷多的大户人家送“玉容膏”。她一个粗使丫头,连走了几日的路,脚都酸了,更别提槿婳这个“少奶奶”了。
槿婳温和地笑道:“送完前面的那两家,我们再回去。”
小梅不解地道:“少奶奶,便宜没好货,咱还白送,不是直接就让玉容膏掉了身价吗?”
不仅白送,而且为了送这批货,美人妆已经关门好几天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美人妆倒闭了。
她跟着槿婳四处去送货时,那些馆里、坊里、宅里管事的女人,对她们也多有爱答不理的。
小梅觉得槿婳这么做,就是吃力不讨好。
槿婳胸有成竹道:“要是咱们直接把玉容膏摆到货架上去卖,哪怕价格再公道,说得再好,她们也不见得就愿掏钱买,因为这是新品,没名气也没人知道它的效果。”
“如果免费送给她们用,她们就乐意用吗?”小梅问。
“俗话说不用白不用,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用,但一定会有不少人会选择尝试。”槿婳道。
那些选择尝试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美人妆潜在的顾客。她送的份量只够用十来日,这十来日足够她们感觉出玉容膏的妙处。
而她之所以赶在新品上架前,往楚馆、教坊、大宅院送试用新品,是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女人最多,对妆粉需求最高的地方。
前期亏点钱,是为了后期的盈利,把这五百份试用品免费送出去,她一点也不心痛。
日头毒,她和小梅特意沿着树荫向前走。
走到一处巷子时,忽见有两个人推推搡搡地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
槿婳眼睛一瞪——那穿着蓝白窄袖衫,黑色裤子的女人不就是她的舅妈李氏吗?
“杨大姐,不是我们不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那宅子的女人站在门内,一手擦着腰,一手撑着门对李氏道。
李氏脸色铁青,还想说些什么,但见了那人的做派,啥也说不出了。
她愤恨地啐了一口,把口水吐在了门槛旁,扭身走了。
“都要吃西北风了,脾气还这么大……”那宅子的女主人伸脚踩在了李氏吐的口水上,没好色地骂了一句,才把门关上了。
槿婳见状,不由得想起了秀才宴上徐二娘说的话——敢情杨家真的出了事了,不然她舅妈怎会拉下脸到这来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