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提到身边,是为了让她给自己做饭,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他人之美。
此刻她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男人。如鱼得水,风头无两,他看在眼里,竟莫名有些刺目。
萧云霁略烦躁地闭了闭眼,冷淡道:“随便你。”
说罢,他便没再理会她,转身离开了。
裴明月疑惑地站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那玉山般挺拔的背影渐远,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往常虽冷情,但到底是个端方自持之人,极少毫无理由地朝人发难。今儿这气怎么来得这样莫名其妙?
“男人心,海底针呐。”
她到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裴明月无奈地挠了挠头,眼见着到了回程的时辰,她便麻利地收了摊,跟着马车一道回了宫。
一路上萧云霁冷着脸,也不搭理她。裴明月虽心里头疑惑,但她一介奴才,对主子妄加揣测也不合规矩。便也没多想,头往车上一靠,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
许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车身颠簸中,她竟然做起梦来。
她梦见她回家了。
她回到了现代的家。榴莲还是那样胖,见到她回来,喵喵叫着蹭她的脚踝。手机搁在桌上充着电,打开社交平台之后,粉丝还是两千多万,后台充斥着无数私信,全都在催她更新。
裴明月颤抖着手指,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每条都点开来仔细看了下去。
往日这种催更的消息,是令她十分头痛的。如今在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后,再瞧着它们不仅倍感亲切,甚至还有些感动。
她还是那个裴明月。受人欢迎,不必奴颜屈膝,更不必在深宫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只有在这个世界,这个无数人喜欢她,支持她,存在着无数牵绊的世界,她才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裴明月正认真翻着私信,界面却突然转换成了那本她穿进去的古言小说。
“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惊,想要赶紧退出,却无论如何也切换不动。页面跳转到小说评论区,她看到自己曾给过的那条差评突然被无限放大,复制,变成血一般刺目的红色,逐渐刷了满屏。
裴明月尖叫一声,抬手想将手机丢出去。手机却像是长在自己掌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移动分毫。屏幕被血红占据,而那一片血红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
那人脸瞧不出长相,声音亦听不出性别。血铸的嘴唇一开一合,诡异地道:“我知道谁是下毒之人……”
裴明月短暂地一怔。突然直起身子,紧紧地盯住那张可怖的脸:“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是谁给萧云霁下毒的?”
那张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得裴明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能走……他不死,你就不能走……”
他不死,她就不能走?
他是谁?
是……萧云霁吗?
裴明月愣了一下,心开始突突狂跳。
“你什么意思?”
她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问道:“只要萧云霁死了……我就能回来了,是吗?”
那张脸并未回答。屏幕闪了闪,血红的脸逐渐扭曲,变形,慢慢变成一只大手,蓦得从屏幕里伸出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放开我!”
突如其来的杀招令她猝不及防。裴明月拼命挣扎,双手伸向脖颈,试图将那只手掰开。却如蚍蜉撼树,只是徒劳,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它蓬勃的杀意。
大手愈收愈紧,裴明月脸色涨红,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她要死了吗?
……
“裴明月,裴明月!”
有人在叫她?
恍惚中,她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睛。只见那张春寒料峭的脸上眉头紧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萧云霁?”
大梦初醒。她一时错乱,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大胆奴才!”
吴公公适时地一巴掌打了上来,正中她脑门:“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个奴才叫得的?”
他竖着眉毛,老脸气得龇牙咧嘴。裴明月吃痛,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我……奴才方才怎么了?”
她瞪着眼睛,眼神很是茫然。
萧云霁微蹙着眉,薄唇微微一动。还未来得及开尊口,吴公公便火急火燎地道:“你方才睡着了,魇住了。可真是个奇人,做个梦,能差点把自己掐死!”
裴明月一怔,这才感觉脖子处有些勒勒的。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手正牢牢地钳着自己的脖颈,周围的皮肉已然被掐得泛红了。
她吓了一跳。便赶紧松了手,心有余悸地大口喘起粗气来,余光瞥见旁边暗红的朱墙与茂盛的银杏,这才发觉,原来已然到了东宫了。
“若是无碍,便提早歇下罢。”
许是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软的样子。萧云霁竟难得大发慈悲,准她早早回耳房休息。
“奴才遵……”
——他不死,你就不能走!
脑海中突然响起这句话。本抬着脸要瞧他的裴明月忽然心生胆怯,低了头,竟不敢再看他:“……命。”
萧云霁似乎瞧出了她神色异样,皱着眉细细端详起她来。裴明月只觉心虚,满头冒汗,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了,一扭身便往耳房跑了过去。
一夜无眠。
第二日去玄机营的路上,她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一看便知她没睡好。
萧云霁并不曾过问。吴公公坐在她身边驾车的缘故,关怀她一嘴,被她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
昨晚她一直在想,梦中那张脸所说的那句话。
“他不死,你不能走……”
他不死。
“他”,是萧云霁吗?
裴明月昨晚天人交战了一夜。毫无疑问,她想回家,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如果说萧云霁死了她才能回去,那么眼下她为萧云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无形之中,将自己同原本的世界越推越远。
原本坚定的心,此刻又纠结起来。
到了玄机营。裴明月失魂落魄地去了铸铁卫,交给鲁能一张新的图纸。上头也是个铁盘,只不过砸出了一个个半圆的凹坑。
今日这个厨具技术含量不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拎着新厨具来到了昨日摆摊的地方。
今天她要做的,是章鱼小丸子。
虽说此刻心情复杂,也没什么精神,但到底手底下是自己熟悉的领域。裴明月用力眨眨眼睛,振作精神,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
“先把饭做好!”
手随心动。裴明月很快便调整了状态,手脚麻利地磕了十来个鸡蛋打散,倒入清水,面粉,又将温水和的酵母混了进去,顺时针搅拌直至细密无颗粒。
白菜是提前洗好的。她抄起菜刀,三两下给切碎,昨儿剩下的鱿鱼切成小块,用竹漏子装着放入滚水中,迅速点几下后立即捞出。
丸子盘打得很是标准。架在铁台上中火烧热,用毛刷均匀地刷上油,以防粘底。铁盘很快便烧热了,裴明月挽起袖子,将面糊迅速倒了进去,手指捏住白菜丁和鱿鱼丁,蜻蜓点水般逐个点了过去。
待面糊有些微微凝固后,裴明月抄起碗,接着倒了二趟面糊,将方才放入的白菜鱿鱼丁盖住。待到面糊凝固,底下结出硬壳后,她便捏了一支竹签,利落地插在面糊上一抹一挑,将它整个翻面。等到这一面也变得金黄焦脆,便眼疾手快地挑进油纸盒中,挤上她特质的半口酱汁,撒上木鱼花,便成了。
刨木鱼花的转笔刀刨子,是她前儿临走前托付鲁能打的,今日才送到她手里。这东西她之前做美食博主时就想要买了,奈何要999一个,又只能用来刨木鱼花,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
没想到来了玄机营,鲁能居然给她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实在让她惊喜。
若不是身处无科技的古代。她简直想拿个手机直播一下打铁和做饭过程,一定能吸上好多粉。
小丸子刚做出来,还冒着热气。有了昨日打出的名声,今日便没什么人再犹豫,玄衣们乌压压地挤了上来,风卷残云般一抢而空。
有来晚的将士没能抢到,很是失落:“怎么就没了?”
裴明月手脚麻利地准备收摊,笑道:“明儿早来!”
“你倒真像个做小吃生意的。”
见她娴熟的动作,吴公公忍不住笑道:“往后出了宫,寻了郎子,你们一起做点吃食生意,说不定能赚大钱呢。”
自昨儿做了梦,裴明月此刻满心都是要回家,哪有心思在这儿开店。便有些赧然地笑了笑,道:“吴总管别取笑我了。”
待周围人都散去。裴明月将铁台推回了厨房,自己往袖筒里揣了个热乎乎的纸盒。兴冲冲地跑出门去,走到演武场跟前,却又犹豫地停住了。
“我巴巴来给他送这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头开始打鼓。
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能否回去,似乎和萧云霁的性命挂上了勾。此刻若再为他做饭,让他好转,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裴明月从不是舍己救人的奉献型人格。
紫金城波谲云诡,党争更是令人如履薄冰。她只是个奴才,命如草芥。若真出了什么事,萧云霁是不会保她的。
充满鲜花与掌声的现实世界,和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封建社会。
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裴明月抿了抿唇,眼神有些犹疑。隔着围栏,她隐约看到里面弯弓射箭的清瘦身影,恍惚间,竟与初见时鲜衣怒马的模样重叠。
她垂眸。手掌紧握成拳,缓缓地抬起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单机也要日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然后努力进步!
第24章 射箭
好在萧云霁并未注意到她。裴明月往后退了两步,准备溜之大吉。
只是她刚要转身离开,他却像是察觉了她的存在。他回过头,微风掀动衣摆,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脚步仿佛不受控制般定住了。
毫无疑问,萧云霁生了一副出尘绝艳的皮相。她是花痴不假,但此刻若说她色迷人眼,却也并非如此。
平心而论,紫金城中的主子们,也只有萧云霁对她还不错。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屡次初犯宫禁,他也不曾真正责罚,她口无遮拦冒犯他,他也极少生气。
虽然他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对她也不冷不热。但不知怎的,在这深宫之中,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莫名地心安。
况且……那个梦虽然玄乎,但也未必就是真的。她眼下如此纠结,其实也是无谓的庸人自扰罢了。
“站着做什么?”
他淡声问道。
裴明月脚步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回过身,脚步匆匆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青松一般挺拔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走到面前。裴明月双手捧着个油纸盒,里头还袅袅地冒着热气。
“殿下,这个给您。”
萧云霁垂眸一看,是两个金黄的圆子。上头撒着些木鱼花,瞧着又是她研究出来的新鲜吃食。
见他迟迟未动。裴明月便踮着脚,双手往前送了送:“章鱼小丸子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味道应当不错,奴才就给您带了两个。等晚上回了东宫,奴才再给您另做好的。”
萧云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无情道:“不吃。”
真是主子脾气。裴明月很有做奴才的自觉,便恭恭敬敬地弯下身,讨好地道:“奴才求您啦。”
她做派浮夸,神情狗腿。萧云霁睼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拿起竹签,戳起一个丸子尝了尝。
鱿鱼弹牙,酱料鲜甜。倒是从未尝过的新鲜味道。
“殿下,好吃吗?”
裴明月捧着盒子,眼神里充满期待。
萧云霁放下竹签,淡声道:“还行吧。”
果然没好话。裴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撅了撅嘴,微风带着寒意吹过来,他出了薄汗,并不觉得冷,她身量瘦些,难免冻得有些发抖。
萧云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伸手解下大氅,兜头朝她盖了下去。
猝不及防地被蒙住头。裴明月惊叫一声,在里头奋力挣扎了两下,很快便从大氅里冒出额发有些凌乱的脑袋。
不等她开口,萧云霁先发制人地问道:“会射箭吗?”
裴明月摇摇头,很诚实地道:“不会。”
萧云霁唔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裴明月怔了怔,并不知他要干什么。但太子之命不敢违,纵然心里万般疑问,也还是裹着大氅走了过去。
见她走近,萧云霁便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她站在搁弓台前。裴明月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他把长弓塞进自己手里:“殿下?”
长弓很重。入手的一瞬间,她只感觉整条胳膊猛地一坠,差点朝前栽过去。
萧云霁及时托住她的胳膊,道:“端稳。”
裴明月苦着脸道:“奴才没那么大劲儿啊。”
萧云霁没理会她,抽出一支箭来放进她右手:“搭弓,把箭射出去。”
裴明月疑惑地看着自己满当当的双手,一时有些无措。
她明明是来送饭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学上箭了?
不能不明不白地丢人。她果断把弓搁下,摇头摆手道:“殿下,奴才真的不会。”
仿佛并不意外她的推辞。萧云霁背过手,淡淡道:“我记得有人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伴在我左右。”
热血上头说的话,冷静了听真尴尬。裴明月挠了挠头,开始装傻:“是……是奴才说的吗?”
萧云霁眼神转冷。裴明月打了个寒战,点头如捣蒜:“是,就是奴才说的。”
萧云霁道:“那就拿起弓来。”
裴明月扭扭捏捏:“可拿起弓来,和陪在殿下身边有什么关系?”
萧云霁微蹙了眉:“今后遇到危险,你也要像在白额虎王面前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吗?”
裴明月怔了怔。他这话说得在理,沈擎马上要反,日后将遇到的危险,也只会比白额虎王那次更凶险,学点武功傍身,关键时刻没准能保命用。
咬了咬牙。裴明月抓起长弓,捏紧了箭羽。双臂不堪承受长弓的重量,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拉开弓弦,歪歪扭扭地射出了第一支箭。
果不其然,箭连靶子都没沾到,刚离了弓,就歪歪扭扭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