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刚松弛下来的心情又提起来,坐在唐欣茹床前,握住女儿的手,求着女儿快点醒过来,她发誓只要女儿能醒过来,她愿意做任何事。
张嬷嬷劝她喝口水,她抬眸一看季盈也在,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脑海里不期然地响起了唐月茹那如诅咒一般的话语:季盈克制他们姐弟。季盈会让唐家支离破碎。虽然理智上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言,是巧合,更是唐月茹刻意造成的,但她却抑制不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和戒备。
都应验了。唐业成中毒,唐欣茹受伤,唐月茹生不如死,几个儿女,只有季盈好端端的。她心底染上一层阴郁,喊了一句,“盈儿。”
季盈走过来,“娘亲,嗯?”她清澈的眼神落在唐夫人身上,唐夫人见女儿光洁的小脸,心中一软,“你跟着熬了几天,去休息吧,这里由大夫和母亲看着,你二姐会没事的。”
季盈点头,“娘亲也要注意休息。”她又劝说几句离开了屋子,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叫来竹青,“三小姐真的被关进后院柴房了?”
竹青惊吓不已,偷偷地附耳过来,“我见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去了,之后柴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季盈整个人心惊胆寒起来,唐进不会一碗药结束了唐月茹吧?这事不能细想,想起来就一阵害怕,这里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唐月茹激愤之下伤人,不顾别人死活,唐进又动用私刑,不禁律法审问,真的是朝不保夕的感觉。
唐欣茹现在昏迷不醒,刚才唐夫人看她的眼神也透着古怪,似乎是戒备和忌惮。季盈摸不准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有值得让人戒备的情况。
她索性给书院夫子请了假,决心等唐欣茹醒来前都待在院子里,哪也不去。就这样唐府众人一直揪着心等了两三日,唐欣茹命大,睁开了眼睛。几个大夫都松了一口气,醒过来就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养着了。唐夫人更是请人来做了一场法事,去去晦气。
季盈也恢复了正常上学,这学期结束她就可以升入中级班。上了学堂见到了懒洋洋的于韩琦。季盈见他不复之前九万里高空揽月摘星的那种自信之气,就知道他在乡试考场上受到了打击。终于能够沉下心来,不再不可一世了。
所以季盈绝口不提即将开始的放榜,但蒋思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后天放榜,你觉得自己榜上有名吗?”
于韩琦瞪他一眼,标志性的威胁又脱口而出,“小心小爷揍你。”
蒋思敏冷笑起来,“哟,听着话音你名落孙山咯。我那谢家姐夫可是得意的很。”
季盈瞥她,这话里水分大,谢舒石那人她见过几次,不相信这么没成算,会在没有结果出来之前这么嘚瑟放肆。而且见蒋思敏这神色,恐怕是她看谢舒石不顺眼,果然蒋思敏在于韩琦离开后又对季盈吐槽道:“要推辞吉日,非要等放榜后再成亲。说什么双喜临门。我呸,难道不中举就不能成亲了。”
“好事多磨嘛。”季盈随口安慰一句,并不再插言,蒋思敏吐槽一会儿转移了话题。问她姐姐情况如何,季盈耸耸肩,说正在恢复中。她又问那她们姐妹三个的及笄礼还办不办。
季盈问:“这还有两个月,我也不懂。”唐府事故多发,谁知道唐夫人还有没有心情办成年礼啊。
她不想这么早成年啊。
这几天唐业成心里也焦灼不安,放不放榜他都没戏,可是他还担忧着他和冉汀的婚事。可是父母这阵子为了两位妹妹的事情焦头烂额的,他也不好意思追问。
一直到今天他期期艾艾地等母亲看望完唐欣茹之后,磨着不肯走,提出了婚事。唐夫人没有给他直接答复,只说再等等,家里多事之秋,一切不能操之过急。
唐业成怏怏不乐地离去。
果然放榜从各县衙贡院出来。街市口也贴了一张,小厮们出动了十几个,抄录回来。唐业成榜上无名,但季盈挤过去一瞧,谢舒石、谢景温、和宴方元,还有和大哥一起读书的那个王志均榜上有名。她仔细瞧了三遍寻找于韩琦的名字,也是没有。
谢景温第一名,为案首,谢舒石和宴方元都排在第一个榜上。季盈知道这第一榜有讲究,俗称红榜,如果不再往上考了,已经可以去做小官了。
唐业成闷闷不乐。
但随后唐进把他叫进书房,说同意了他和冉家婚事。他又兴高采烈起来,一扫颓丧之气。在门口叫了长随带着礼物去宴方元家给他道喜。
想了想他又叫上了季盈和他一同去。
季盈不去,说她要去找于韩琦骑马。于韩琦这熊孩子今日肯定郁闷的不行,带着他去曹园跑一圈散散心。
勉强不来,唐业成自己去了,宴方元一朝中举,家中宾客盈门,他没多待,放下礼物就回来进了书房,唐进细细地问清楚宴方元那边的情况,听说还有媒婆冰人上门说媒,眼如利刃,心中有了打算。
唐业成糊里糊涂地又被父亲打发出来,琢磨了父亲话里的意思:眼睛一亮,难道父亲想为岳伦兄保媒,或者想招宴方元为女婿?宴方元是个端正守礼的,不到二十就中了举,且名列榜首,如果有唐家扶持,去国子监读书,那么就凭他的才学中进士也不难。
不过他只是猜测,不能肯定。
唐进回了后院和唐夫人说:“盈儿和欣茹一般年岁,两个月后及笄礼一过是个大姑娘,她的婚事你可有人选?”
唐夫人诧异道:“咱们不是说好多留盈儿两年,她流落在外,晚一点出嫁我们也多疼她一些。老爷,你是有了人选?”
“你看宴方元如何?”
“他?”唐夫人思索了片刻,“人才和品貌都合适,可是这家室……”她不太满意,她不想让女儿受苦。如果是之前季盈是养女身份,也算合适。可是现在季盈恢复了身份,唐府真千金这婚事就门不当户不对了。
唐进知道自己夫人的意思,幽幽说了一句莫欺少年穷,接着抿了一口茶茶让唐夫人往他身边坐坐,他给分析道:“宴方元如今已经是举子,他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并无其他拖累。如果娶了咱盈儿,肯定是要依附于我们的。至于家贫,这对咱家不算什么。多给盈儿置办一些嫁妆即可。还记得吴嘉佑大人吗?”这个可是皖南有名的寒门出贵子的人,他当初可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简在帝心,民间声望极高,说不定还会名留青史。谁能想得到呢?
唐进这是要千金买骨,提前投资。唐夫人细想宴方元是个好人选,如今皖南适龄青年不多,选择门当户对的有唐欣茹的王家,谢家已经被蒋家拿下,刘知府家的公子早已经成亲,赵同知家的儿子不成器。门第再高一点的,恐怕会嫌弃季盈之前在农家长大的经历,选当家主母注重品性和管家才能及待人接物的能力。对于管家才能这都是要从小培养的,季盈这方面还欠缺不少。
倒不如从贫家学子中选,对唐业成也是个助力。唐业成读书不成,一旦唐曲唐进退下,要靠他支撑门户,的确需要联姻,官场上也要安排。唐夫人虽然有些犹豫,但已经心动了,唐进接着说:“至于要晚两年出嫁,这也可以商量。宴家那孩子才中举,如果我们商定婚事,送他去京城太学读书,参加会试,中了进士才成亲也可以。”
唐夫人听到这里,心里倒是同意大半,她想到她心底的一丝恐惧,神色动容,点头道:“那老爷去探探他口风,如果他有意,我这边再和季盈提。”
如果在及笄礼后把季盈嫁出去,她在家的时间至多一年。一旦嫁出去就无法对家人产生影响和克制了。唐家人也不会出事了——她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季盈的忌惮是不是也可以消失了。
这件事就此商议好,夫妻俩又谈起在柴房的唐月茹,听说唐月茹被灌了药后又受了凉病了。唐进冷酷地说不用管她,让她自生自灭。唐夫人却道:“及笄礼是要办的,不能总不让月茹出面,这样外面有猜测。还是找大夫看看,至少要等到及笄礼之后再说。”
唐月茹刺伤唐欣茹这事被唐进捂住,外面隐约有传言,但并不知道是姐妹相争所导致的。如今唐曲升官,唐家要特别注意名声。姐妹失和,家宅不宁,也会被言官弹劾。做官要格外小心。
“欣茹的伤养到十一月,可以出来活动的。”唐夫人道:“姐妹仨一起办,到时候要把请一些人过来,让月茹在最后露面,之后就养在我郊外的那个农庄里和洛姨娘作伴。”
“按照你说的办。”唐进知道自己夫人心软,这样做还是留了唐月茹一命,按照他的心思是直接让她病逝,以免后患。
但他想到自家夫人和母亲都信佛,叹息一声,同意了这个做法。
几日之后,宴方元来府中拜谢。唐进把他叫进书房谈论了半天,最后出来后他掩饰不住的喜悦。宴方元回到家中,按奈不住地和母亲说了。她母亲喜悦过后又摇头说齐大非偶。那个孩子她见过是个可人的娇小姐,嫁入他们这贫寒之家,如何能受得住凄苦。且唐家是本地大族,虽说岳家得势对儿子有助力,可是牵扯也多。
但见到儿子眼里掩饰不住的喜色,她咽下了后面的话。罢了罢了,只要儿子喜欢一切都好。她一把年纪哪天就入了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死之后儿子有岳家扶持也能让她安心不少。
这门亲事就这样成了。但当事人得知后一脸震惊,季盈从唐夫人院子里出来后还是一脸恍惚。封建婚姻就这样,和她说一声就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不,也不算定了,只要她宁死不从还是能免除这婚事的。唐夫人问她意识,她摇头,可是唐夫人又说让她好好考虑考虑,说现在不急答复,就算亲事定了也不会就这样把她嫁出去,至少要等宴方元考会试考进了进士才会办婚礼。
只不过现在是口头约定,她随时都有反悔的余地。及笄礼之后如果考虑清楚,可以先定亲给人家吃个定心丸,也好让人家好好读书考试。
季盈捶着脑袋,她可没想着成亲的事,可是摆在了她面前。她对宴方元不讨厌不反感但也不喜欢他啊,至少她没有想让这人做她男朋友的想法啊。突然要说订婚,这相亲速度,进程都太快,她无法接受。
第二天季盈就去唐夫人面前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嫁人想一辈子陪在父母身边。唐夫人笑出声,哪个小姑娘都会这样说,“你是觉得宴方元配不上你?”唐夫人知道她养的几个女儿都是心气高的,如唐欣茹醒了之后还琢磨着要退了王家的婚事。月茹呢,要是一开始服从家里安排入宫而不是一直追逐江信之,现在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季盈赶紧摇头,人家那是学霸,肯定比她有出息,“不是配不配得上,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不,也不是这,而是我们没有感情……”她说不清了,破罐子破摔,“我不想嫁人。嫁人不自由。”就是简单来说她没有感情基础,而她还是未成年啊,不想嫁人。就这么简单。
这话题又回到昨天了,唐夫人正色道:“不嫁人,你想做出嫁做姑子?”
季盈疯狂摇头,她既不想出嫁也不想出嫁,她想啃老。唐夫人严肃下来,开始逼婚,“如果你满意这个宴方元,娘还会给你找别人,但那不可能一直不成婚。等你大哥成亲后,你姐姐也会结婚,如果你不成婚,那家里只能把你送进寺庙。”
说了半天见季盈双眼无神,似乎在发呆,把她赶了出去,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季盈走后,唐夫人感觉自己头疼,心力交瘁,觉得自己养了三个女儿都是债,没一个省心的。
张嬷嬷过来宽慰她:“五小姐还没开窍,我观察她语言中对那宴举子没有反感之意。只是一时舍不得离开夫人你,对出嫁有恐惧之意。”
“在父母家做姑娘当然比在夫家自在,可是哪能一直待在我们府里。”她摇头苦笑。
张嬷嬷说让她多去和那位宴举子相处一些时日,而夫人再多劝劝,不久之后小姐就转过弯来变了心意。
唐夫人采纳了她的建议。还真组织了一场相亲会,季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尴尬,什么叫坐如针毡,什么叫度秒如年。明明眼前的宴方元是个熟人,她却尴尬的要命,而宴方元也是和她一样坐卧不安的,后来来了亭子里吹了冷风,季盈才掌握了主动权,“你同意了?”
宴方元面红耳赤地,眼神却毫无躲闪,“这门亲事是我始料未及,但甘之如饴。”
这话让季盈怎么接?发一张好人卡?可是宴方元的目光有如实质的的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喜欢她,想娶她。
亚历山大。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宴方元的心下沉,眼神黯淡下来,语气沉闷:“可是我有地方令你不满?”
他一开始的信心渐渐消失了,忐忑不安地等着季盈的只言片语。
季盈终于发了好人卡,“不,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我年纪还小,想在家多陪父母几年。”
“我可以等你。”宴方元脸色又重新染上了喜色。
季盈还是摇头,沉默。许久之后,宴方元语气沉郁,“如果你不愿意,我这就去和唐大人说清楚。”他不勉强季盈。
季盈一愣,“别。”没了他,还有别人,唐夫人和唐进明确说过不会让她一直待在唐府,万一最后又找了个陌生人要她嫁,既然这样还不如宴方元呢。怎么说还有三年的缓冲时间,季盈重新笑起来,“我不是不愿意,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说了你也不懂,就这样吧。”她转身跑了。但这在宴方元看起来似乎是在害羞。
他耳朵又开始泛红,见季盈跑远了,站在那傻笑。
唐欣茹能起床行动的时候离及笄礼只剩半个月了。
她也得知了季盈的婚事有了眉目。父亲竟然要季盈嫁给一个穷举子,这让她始料未及,却又心情愉快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醒来后一切都处理好了。但王家的婚事和唐月茹的生死还在她心头挂着。
她盯着唐月茹的院子,冷笑勾起。母亲心软饶了她,可是她唐欣茹遭受如此磨难不报此仇不解恨,就别怪她狠心。
半个月后是她的成年及笄礼,就容许她再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第42章
及笄礼这天,堪比唐启茹婚礼那天的忙碌程度。
季盈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几个人围着她,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唐府请来了很多人,外面敲锣打鼓的。适龄的姑娘还有玩得好的一些小姐妹都来了。等季盈出去的时候,蒋思敏凑到她身边来,“你请我做赞者,你母亲同意?”
季盈瞥她,“你妄自菲薄?”
“舍我其谁也。”
“那不就得了。”
“可是你姐竟然请到了小郡主啊。”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差,可是小郡主身份比她高很多,她怕小伙伴落后她姐啊。
小郡主来了给唐月茹做赞者,这也让唐家震惊,昨日小郡主突然而至,说之前唐月茹给她做伴读的时候说好了请她来参加及笄礼,她要做赞者,还闹着要见唐月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