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寒抬头，阴沉的蓝眸亮起一点光。他一瞥泠忆思，竟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倒还是花醉先觉出了端倪，一口回绝：“你是想让辛寒交出同他性命相连之人，用他的命去换野狼精的命吗？”
哗——
门窗未开，风却不断。大朵大朵的花落下，化了满地灰烬。
怜奚勾着唇角，眼角微微上挑：“我知道少狼主不信我。不如这样？我立誓为证，野狼精魂飞魄散之日，方是我带走泠姑娘之时。”
毫无疑问的，他在引着辛寒应下此事。
“此话当真？”而辛寒已心甘情愿的咬了钩。
“自然。”
“二姐，便将那人类交与他吧，反正留着她也没什么用。”
才从痛苦中脱身的泠忆思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辛寒的回答。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仿佛是纸做的娃娃，一戳即碎。
她战战兢兢地一吸气，问道：“辛寒是……什么意思？”
花醉小心地扶着泠忆思，光看着便觉得心疼。她狠瞪了辛寒一眼，代为回绝道：“阁下请回吧，此等我族绝不会答应。你若是想利用泠姑娘，炼化出最后一条尾巴，我便不介意砍下你一条尾巴。”
“二姐！”
“你这不识好歹的崽子，闭嘴！”
辛寒一哽，太阳穴猛一跳动。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怜奚注视泠忆思，深深一吸气，花香深入肺腑。他贪婪地一舔唇角，道：“那泠姑娘呢，你不想救他吗？若是同我离开，他此生不必再受诅咒的困扰。狼长老许诺你一个心愿，我也可以许下同样的诺言。”
狐族若施媚/术，人类必会落入其中，难以逃脱。待发觉自己曾做过的事情后，亦是已无法挽回。
泠忆思瞬间便被迷住，魂魄与身体脱离。她如局外人般旁观着自己，言语亦不再受她的控制：“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不语，只用唇语说了一个字。
花醉脸色大变，一掌拍在桌上：“荒谬！”
可怜奚却不以为然。他走上前来，半跪在前，轻轻牵住泠忆思的手：“我自妖林初见，便已爱上了姑娘。若姑娘愿意，我可保姑娘此生顺遂，永不受妖邪威胁。”
魂魄离体的泠忆思大呼不妙，她想要回到身体中，却被反斥推开。见状，她忙飘去辛寒身旁求他帮助。她来回踱步，可辛寒却充耳不闻，冷眼旁观着一切。
“辛寒！？”泠忆思有些着急，“辛寒，快救我呀！”
许是嫌泠忆思吵了，辛寒直起身，终于开了口：“二姐还是莫做无用之事了，反正她留在我身旁也是拖累。”
泠忆思表情一僵，只感觉心寒无比。她看着自己好似木偶的身体，只见怜奚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辛寒以手抚颈，走去拿起了那张暗色的信。他略略一扫内容，眼中几分嘲弄：“又去三姐那里兴风作浪了吗，该死的野狼精。狐狸，这信我拿走了，人随你高兴。”
“辛寒？！”
啪——
暗色的信纸飘落，黝黑的发猛一摆动。辛寒朝左侧一偏头，右脸火辣辣的疼。他缓缓睁大眼，唇角被利齿划破。
花醉胸腔不断起伏，又一拳打在辛寒胸膛，怒斥道：“你实在是不识好歹，辛寒！”
“二姐为何打我？”
“为何打你？你倒是有脸说！”
泠忆思被吓得一抖，想要劝架却欲言又止。她定了定神，微有不满地回过身去。
她飘到那封信旁，好奇地弯下身子。血淋淋的字赫然纸上，看得她一怔愣。
‘诸位亲族，吾已遇难，遭预言反噬，已是无力挣扎，望亲族勿救。野狼精诡计多端，已险吾于泥泞中，吾将以死相抗。余愿，唯望四弟安好，莫要被野狼精的诅咒吞噬。’
泠忆思抬头，远远地望着辛寒。
“二姐……！”
“泠姑娘知你是妖，却仍愿助你。她无故受你牵连，也未曾有过半分怨言。可你呢？你非但不领情，反还责备泠姑娘，厚颜无耻说的便是你这种人吧！”
辛寒握拳，眼神飘忽不定。他稍蹙眉头，不肯就此低头，却也不敢再顶嘴。
花醉怒气冲天，恨不能连发丝都在抖动。她回首，朝怜奚道：“你这狐狸还不快滚！若是再打泠姑娘的主意，我便打断你的尾巴！”
经这一吼，怜奚本落在泠忆思腰间的手一缩。他识相的笑了笑，忙道：“我岂敢再造次，少狼主。”
他将泠忆思轻轻放在一旁，收回惑人的妖术，附耳轻言：“泠姑娘，你我不日便会再见的。”
说罢，他消失在屋中，而她离体的魂魄也归了身。
“三妹那里你还是不要去了，现在起，你便在这老实待着！”花醉将辛寒推到墙边，花草如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开始肆意生长，捆绑住辛寒的手脚。
待辛寒老实后，花醉强行镇定了下来。她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走去扶起了泠忆思。
“抱歉，泠姑娘，这几日要劳烦你在此看管辛寒了。”她面带歉意，从腰间拿出钱袋，硬是塞到了泠忆思手中，“这钱你拿着，这几日随便花就好。也请姑娘不要可怜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为他解开这束缚。”
泠忆思双手捧着满是银两的钱袋，迟缓地一点头：“哦，好……”
未等她反应过来，花醉便又教训起了辛寒：“若我回来时你还是这幅模样，我便再不让你见姑母了。辛寒，你好好想一下吧！”
教训完后，花醉便化作了漫天飞花。只留下呆愣的泠忆思，以及强忍怒火的辛寒。
泠忆思低头看了看钱袋，又瞧了瞧辛寒。随后，她后退一大步，内心凌乱无比。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人类，人类。”
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正发蒙的泠忆思抬头，只见眼前空无一人。
“你好，人类。若是可以，你能否来炎泉见我一面？”
炎泉？难道这声音是……辛寒的母亲？
第15章 养狗第十五步
漆黑的甬道亮起盏盏灯烛，阴冷的台阶涌出阵阵暖流。泠忆思手扶着石墙，边摸索着边朝炎泉走去。
甬道之外，被束缚的辛寒脖间青筋暴起。他的吼声在屋内回荡，吓得蝴蝶四处逃散：“回来，人类！不许你去见我母亲——回来，回来！！”
泠忆思被这余音震的脚下一滑，连下几阶，滑坐到半敞的石门前。她吃痛地揉了揉腰，回头一望甬道，忙从地上爬起。
半敞的石门缓缓打开，热浪随即扑面而来，扬起她柔软的发丝。迷蒙雾气在炎泉中挥散不去，遮掩了原本的模样。
“你来了，人类。”
温柔的女声传来，重重白雾随声而散，为泠忆思开出一条路。雾气在她睫毛上凝作水珠，顺着眼角流下。
她顺着水路向前走去，在偌大的炎泉旁停下，见到一只了纯白色的狼。
就像她之前在记忆里看到的一样。
应璧端坐其中，温柔地望着她：“你好，人类。我名应璧，是辛寒的母亲。”
这声招呼唤回泠忆思游走的意识。她散去脑中的那些莫名的想法，答道：“您好，我叫泠忆思。”
泠忆思稍稍一鞠躬，再抬头时，却恰好对上那双格外明亮的蓝眸。她不由得一瑟缩，忙低头避开：“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应璧害羞地蹲下身去，浸泡在炎泉之中，只露一双耳朵，咕噜噜地吹着水泡，“就是想见一见你，同你说说话。毕竟，毕竟你是辛寒命中注定的……他从未……所以我就很是好奇。”
额……啊？
后面的声音实在是小的厉害，叫泠忆思听不真切。她纠结地挠了挠额头，略略一想，很快便将这段并不重要的话抛之耳后了。
“对了，泠姑娘。叫你来这里，是还有一件事——”
“母亲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非要见这人类？”
唰啊——
哗——
辛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炎泉的热气被冻结成冰。闷热的环境瞬间变得湿冷，气温骤降，就连睫毛都凝上了一层霜。
一道冰棱擦着泠忆思的衣袖飞过，她抬动被冰冻结的双足，看到了表情极其阴冷的辛寒。
他的左手被冰冻结，映着一层剔透的光。而本该佩在他腕上的手环此刻落入掌中，扭曲了原本的形状。
“呼……哈……”辛寒用力握拳，震开手上的冰。他丢掉已失了形状的手环，染寒气的手扼住泠忆思纤细的颈脖，“我警告过你了，人类。为什么，为什么来此？”
泠忆思一瞥地上的手环，未待反应过来时，便被掐着脖子提起。她被卡的无法呼吸，脖子也仿佛要与脑袋脱离。
“辛寒！”应璧从炎泉中起身，寒气瞬间冻结她的毛发。她被刺得一痛，诧异了一瞬后，这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能丢掉自己的手环，还不快将它捡起来！”
辛寒冷冷一瞥应璧，泠忆思的伤在他身上反噬，开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不以为然，下手的力气反倒增了几分。
好……痛苦。
呼吸不能，挣扎无用。泠忆思游走在窒息的边缘，连连翻白眼。她试着扯动辛寒的手，却感觉这只手越发的紧缩。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做错了什么？她不想死，她想回家……！
她痛苦地合眼，唇瓣颤栗不止，四肢也开始抽搐。心脏拼命地跳动，气血被卡在喉中难以进退。
是谁都好，有谁能救救她……！？
“还不住手！”应璧强行迈出炎泉，满地寒霜如烈火啃噬她的身体。她强忍着不适感，奋力撞开了辛寒。
快要昏迷的泠忆思落入柔软的毛发中，温暖的触感融化她身上碎冰。她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呕出。耳膜鼓胀不已，嗡嗡作鸣。
一时间，除了拼命地呼吸，她再无法做出其他动作，亦或是进行思考。
满身戾气的辛寒微一踉跄，身后的黑影愈涨愈大。他蔑视着自己的母亲，眼底一寒。黑影顺势攀上他的肩头，勒住他的颈脖。
“母亲，此等小事无需你来担心。”
“辛寒，去将你的手环捡起来，然后向这位姑娘道歉。”
手环？
这话点醒了正劫后喘/息的泠忆思。她从顺滑的毛发中爬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她脖间一片青紫，看上去可怖骇人。伤痕隐隐刺痛她，但她现在却没有精力去在乎这个。
花醉临走之前说过莫要解开他的束缚，可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母亲……”辛寒撩起遮眼的额发，脸色仍是阴寒无比，“我不想伤您。所以您能否让开，叫我除掉那人类？”
诅咒的黑影捧住辛寒的脸颊，反复地摩挲。他朝一侧歪头，恰好瞧见了从狼背上滑落的泠忆思。他随即眼神一凌，吓得她忙从冰上爬起，紧挨着应璧不敢离去。
上次，上次辛寒失控了是……是怎么解决的？
好像是她做了什么，然后黑影就消失了……
‘若是觉得手足无措，便试着，以灵魂呼喊辛寒的名字吧。’
她想起来了。
只要她靠近辛寒，就能赶走这团黑影了。可是，她又该如何靠近他？
一边思考着，泠忆思一边观察着忽然安静下来的辛寒。她奇怪地挑起眉，只见他后撤了几步，身体摇晃不止。
辛寒不断喘着粗气，清醒过来的意识与本能相抗衡。他肩上的黑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时竟是松了手。霎时，满屋寒气消散，炎泉涌出阵阵暖流。冰块消融，化作缥缈烟气。
泠忆思被雾气遮了视线，看不真切。约莫等了半刻后，她离试探地迈了几步。
确认安全后，她回过身，食指贴唇，示意应璧不要言语，自己则悄悄上前。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辛寒时，他猛一跺脚，倏地抬头。
泠忆思连忙擦去脸上的水，再睁眼时，却发现辛寒已消失在她眼前。
“母亲！”辛寒跪倒在应璧身前，“您怎能踏出炎泉！？”
说着，他双手捧起应璧的前爪，蓝色的眼眸澄澈且明亮。他感受如何也化不掉的寒意，紧皱眉头。他将手指插/入一旁的泉水中，发觉本温热的泉水此刻正漫着刺骨的凉意。
是他干的？
辛寒大口喘/息，眼瞳紧缩到微微颤抖。他宽厚的手掌狠拍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寒气顺着他的肢体散出，再度将水面冻结。
“辛寒！”泠忆思跑上前去，想触碰辛寒却又不敢。她关切的蹲下身去，担忧道：“怎么了，辛寒？”
藏匿了身影的黑影从辛寒的衣领间钻出，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它阴森地笑着，挑衅般地朝泠忆思勾了勾手指。
“来啊，人类，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自不量——嘎！”黑影讶异的瞪圆了眼，“你……你怎么可能抓到我！”
恰好伸手即能抓到它的泠忆思微一挑眉，心道：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这东西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心里想着，泠忆思便也好奇的动了起来。她揉捏着黑影，将它抛起又捉住。她捏紧了黑影的小尾巴，朝它露出十分友善的笑容。
才要发狂的辛寒向前趴去，混沌的双眼变得透亮无比。他瞧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猛地转过身——
泠忆思揉捏着黑影，就像是在玩/弄面团般轻松。她微一皱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随后，在她渐渐收紧的拳头下，黑影被捏作粉齑，消失的干干净净。
辛寒：震惊.JPG
应璧：震惊.JPG
一时间，洞中寂静无比，唯有泉水偶会爆出气泡。热气附到石壁上，后又淅沥沥的落下。
水珠落个不停，带起一阵嘈杂之声。而这杂乱的声音，正如泠忆思凌乱的内心。
诶……嘿？这黑影竟然，这么弱的……吗？
在异样的注视之下，泠忆思尴尬的笑了笑。她握了握拳，收起手，傻笑道：“原来那东西这么脆弱啊，我随便捏了捏就消失了。哈，哈哈哈……”
“随便？百年诅咒化出的黑影，你竟随便就将它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