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熟悉,绿芹不由地放下手里的木棍,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那团黑黑的小影子不正是自己家的少爷陈小宝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咋一声不吭的大清早站在院子门口,差点让我当贼给打了。快让我看看,身上没伤着吧。”绿芹吓得赶紧扔下棍子,拉着小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个遍。
陈小宝仍由绿芹翻来翻去的看,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我没事,芹姨,我来看我娘,我娘她起了吗?”
“我给我娘买了德胜居的包子,还热着呢。”小宝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裹。
“呀!你怎么还将这个揣怀里了,再弄了一身油,等下回去又该挨老夫人的训斥了。”绿芹不看身上的伤了,又掏出帕子来揩小宝身上的油。
小宝由着绿芹擦着身上的衣服,嘻嘻的笑答,“我怕冷了不好吃。”
咳咳……
两人正说的起劲,一旁的一团大黑影咳嗽了两声。
绿芹抬头一看,这团大黑影,哦不,陈小宝的师傅陈羽正觍个脸站在那里,捂着口装咳。
顿时,绿芹气不打一处来,小孩不懂事,怎么当师傅的也这么不懂事?半夜三更的做贼似得在门口,这要是被当贼打了可怎么办。小宝少爷也真可怜,侯府都不知道随便从哪里请来的不入流的落魄穷书生给当师傅,绿芹暗暗地嘀咕,狠狠地翻着白眼,也不理他,只拉着小宝进了院子。
陈羽却不知绿芹在心里将他列入不入流的落魄穷书生,颠颠地也跟着二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刘娘子刚刚起身,迎面就遇见举着包子扑来的小宝。从未有过与人过度亲密相处的经验,刘娘子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娘亲,你起来啦,你尝尝我给你带的包子,还热乎的呢!”小宝小短腿儿噔噔噔的跑过来,小胖手高高的举着油纸包裹的包子。
“嗯”。刘娘子淡淡点了下头,伸手拿了一颗包子,送进嘴里。皮薄馅大,汁多鲜美,热乎着的包子入口绵软,刘娘子忍不住吃完一颗又拿了一颗。
小宝见她娘吃的开心,笑呵呵的举着,倒是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娘,您慢点吃,吃完明天我还给你买。”一边像小大人似的吩咐绿芹去倒茶水来。
绿芹痴痴站在一旁看着母慈子孝的的,一脸的欣慰,忙不迭的去倒茶水。
“我这还有。”一边站着的陈羽见刘娘子吃的开心,笑嘻嘻的也从怀里也拿出一个油纸裹着的东西,拆开,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只是捂在怀里的时间长了些,裹着的冰糖有些化了。
“冰糖葫芦?”刘娘子有些诧异?
“对,冰糖葫芦,你尝一下,很好吃的。”陈羽笑呵呵的说。
刘娘子接过,看了半响,小心的尝了一口,仿佛在回味,“好吃。”
“好吃吧,我也可喜欢吃了。”小宝在旁边乐呵呵拍着掌说。
刘娘子看着这边傻乐的“傻儿子”。这会子天刚亮,不过也才卯时刚过。加上路上所花费的时间,这小子岂不是半夜就从家里偷偷出来了?整个一个侯府竟无人发现?这也说明广伯候府对这孩子是有多不上心。
“你来就为给我送包子?”刘娘子问。
小宝被刘娘子一问,傻笑的脸有些凝固,小胖手捏着衣服的一角,低声道:“我要跟娘亲一起,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刘娘子几乎是本能的诘问,声音有点僵。
“反正在府里,也没人管我,爹爹为了娶新娘子受了伤,整日里养着,其他人见到我都躲,老爷和夫人更是讨厌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府里。”说着,小宝捂着脸呜呜的哭着,边哭边往刘娘子身边挪,最后稳稳的靠在刘娘子的腿边。
“你……不是还有师傅么?”刘娘子缓了声,迟疑了下,终是掏出小帕子给小宝擦了擦眼泪,只是动作笨拙,手法颇为奇特。
小宝看了眼陈羽,抽抽噎噎的说道:“师傅管我,可是,可是……”
陈羽早就在一旁恨不得搭腔,却作一副语重心长的叹道,“师傅再亲,也比不得亲娘,这么小的孩子,需要在亲娘身边感受亲情的温暖,以后才不至于走上歪路,就好比那些小树苗,需要时时刻刻的呵护,才能长成参天大……”
“倒也不是不可。”刘娘子沉默片刻,忽然应了。
陈羽口中的树字戛然而止,咦?没听错吧?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陈羽和小宝一同惊讶的抬起头望着刘娘子,连哭都忘记了。
“首先得做到一件事,否则……”刘娘子继续说道。
“什么事?娘亲你说,我一定做到。!”小宝拍着胸脯保证。
“首先不许哭,男人不要轻易流泪,即便是流血,也不能在人前流泪。记住了吗?”
小宝听了,缓缓从刘娘子身边离开,自己拿过帕子擦擦脸,小小的身子站的笔直,一脸严肃“孩子记得娘说的话,我是男子汉,从今以后流血不流泪!”
“嗯”刘娘子满意的点点头,“最好也别流血。”
“第二件事,你不能住在这里,可以常来,但是不能让府里的人发现,你能做到吗?”
“能!”小宝大声地回答。
“你年纪尚小,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你记住,只有留住性命才可以做更多的事。以后就跟娘亲学点防身的本领吧。”
这次小宝用力的点点头,眼神里看刘娘子全是崇敬和儒慕。更没有质疑娘亲何为以前几乎什么都不会,现在却能教他功夫,也许在孩子心里,娘亲就是无所不能的。又或者孩子最能感受到善意,其他都无关紧要。至于绿芹,在她那圆圆的脑袋里,只要能做好饭,跟着娘子,照顾好少爷,其他的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中。
“那我陪小宝一起过来,他年纪还小,一个人怪不放心的”陈羽笑呵呵。
刘娘子斜向他,似乎在问,你来作什么?
“我可以给娘子带早点,我认识城里很多点心铺子。”陈羽拍拍胸脯,认真地说。
刘娘子眼睛亮了亮,终是点了头。自此道观多了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八角亭子外蹲马步,院子里练习倒立,树林里练习轻功,娘娘庙里帮着众尼姑打水劈柴,也有偶尔追着小猎物满山逃窜,倒也为娘娘庙添了几分生气。
【死了?】
山中时日眨眼过去半月。
刘娘子终于收到了武崇的来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包裹。刘娘子坐在观中的石凳上,打开书信,寥寥几行字,刘娘子这几日难得缓和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
“军中有事,若十日未归,则此信和东西将会有人转交与你。你若见此信,则我可能已不存于世,你定当珍重!!!”
石桌上散开的包裹里,有几张面额相当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也许是数月前坐在对面石凳上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所有的遗产。
武崇死了???还未等她问清黑羽令的来历就死了???刘娘子定定的坐在那儿,脑中有些烦乱,好似像一团麻前尘往事总也屡不清个头绪,好不容易找到个线头,却又断了。
刘娘子轻轻扣着手指,回首瞥见桌上的信和包裹,心底却升起另一丝异样,从小到大,除了那人,从未有人如此一心一意,不求回报的关心过自己。虽然她也有的许多的同伴,但那些同伴根本就没有心,只要是任务需要,甚至会毫不心软的将尖刀插入她的心脏。
刘娘子不由的想起陈小宝,小宝身上她隐隐也有过这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亲情?还是原主身上残存的一缕潜意识?
“娘子,娘子,表少爷信上说什么?是不是马上要回来了?”绿芹拎着滚烫的茶壶,小心翼翼的给刘娘子倒了一杯茶,又给练武回来的小宝也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气扑在绿芹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十分讨喜。
刘娘子缓过神来,将书信拢进袖中,抓起茶杯,淡淡的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绿芹觉得娘子怪怪的,但晓得娘子一向说一不二,也只好小声的嘟囔。
“我饿了,你,去做早饭。”刘娘子神色有些古怪。
绿芹有些狐疑,也只好放下茶壶,去厨房继续发挥她的“厨艺”。
小宝坐在一边一直没说话,此刻见刘娘子支走绿芹,乖巧的站到刘娘子跟前。“是舅舅出事了吗?”
这小子倒是聪明,刘娘子没有瞒他,将信递给小宝。
小宝近来武艺长进不少,课业跟着陈羽也念的有模有样,个子更是窜高了一节,站在那里拿着信认真的读着,有那么一丝小少年的英气在里面了。
“舅舅有难,娘亲我们要救他!”小宝看完信,急急地道。
“人死了如何救?”刘娘子饮着茶淡淡地问。
“舅舅是在幽州出的事,必是与李继大将军攻打柔然有关。信上虽然说可能遭遇不测,但是也许舅舅还活着呢,究竟要去前线才能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小宝说的头头是道。
“唔,陈羽告诉你这些的?”。刘娘子看着小宝,虽聪慧过人,但这番话不是几岁幼童能说出来的。
小宝点点头道,:“这几日总听师傅念叨起跟柔然的战事,娘亲,你要去吗?”小宝到底只是年幼的孩童,想到娘亲要去危险的漠北之地,心里不免不安,但是他现在远不是当时那个爱哭的小包子,虽然不安也只抿着嘴唇,看着刘晴娘。
刘娘子点点头,“这些日子,你就不要上山了,教你的功夫,你自己勤加练习,习武之人,不进则退。”
小宝听的认真,用力的点头应了,暗暗地想,自己定要努力在候府里有所作为,以后才能成为舅舅和娘亲的依仗。
下山前,刘娘子将银钱留给绿芹,自己只带了些散碎银两和一些换洗的衣物。
下山的时候,刘娘子特意折到西峰山山顶的古亭,像往常一样,随手折下一片绿叶,屏气凝神,手上看似平常一扔,绿叶像有生命一般,带着一阵劲风划向老槐树,柔弱的树叶变成锋利的刀片一般狠狠的扎进树干,只留下寸许的宽度留在外面。
刘娘子缓步踱到树前,伸出二指将树叶拔出,那片树叶竟一丝未损,刘娘子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些日子的功夫到底没有白费,功力到底恢复了一些,行走江湖,应对应该没有问题。正要转身离开,刘娘子的视线被树干的缝隙所吸引。
凑近树干,刘娘子仔细的盯着树干,方才树叶划过的缝隙处似乎多一些黄色的东西嵌在里面。刘娘子抽出惯常藏于靴子中的一只小巧的匕首,小心的将周围树皮抠出,那个黄色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是一张折起来的犀牛皮?
刘娘子心中大奇,竟然有人将犀牛皮藏到树干中,这树干她日日来此处练习,从未发现其他划痕,定是这颗古槐还很小的时候,有人将犀牛皮放了进去,后来古槐逐渐长大,外面的划痕愈合,隐藏在树干的犀牛皮才不容易看出,也是她日日练习,划痕日深,这才发现了它。究竟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将这块犀牛皮藏于此处?
刘娘子有些疑惑,小心的将犀牛皮抠了出来,这犀牛皮也不知在树干中经过了多少时日,却依旧保存完好。刘娘子将牛皮抖开,上面绘着一张地图,地图十分简陋,且只标注有一个叫“苍凉山”的一个山头,地图旁空白处还有一行用篆体写的小字,依稀能辨认出“玉魂”二字。
刘娘子眼睛一缩,心中大震,“玉魂”!!?没看错?她反复再看了一遍,虽然字迹模糊,但是能辨认出“玉魂”二字。没想到,在这个不知道年代的西峰山的古槐中,她竟然又见到有关“玉魂”的信息。上一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寻找“玉魂”,当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载有“玉魂”的玉盒带回时,却被一刀毙命!而她到死都不知道“玉魂”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个秘密,都要把她杀人灭口,而杀他的那个人身上却带着黑羽令!!!究竟是不是他???!
刘娘子沉吟片刻,将犀牛皮揣进怀里,总有一天她会搞清楚里面的真相!
……
【流寇】
从京都出发,至定州平常需要十日左右,如今武崇生死未明,早一日,便多一分生还的机会。
几乎连夜赶路,堪堪五日,刘娘子便来到了定州远郊的一所小小的驿置。
边塞战乱,大批的流民涌入内地城镇,流民往往伴生流寇。沿路的城镇会吸收和安置一些流民,但是到了定州郊外,流民却反而越来越多,匪寇亦越演越烈,甚至听说官兵也时不时出来打家劫舍。
李家军出了名的军纪严明,如今乱成这样,处处透着一股古怪,刘娘子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日赶路,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身体也必须修整恢复,定州城内还不知是怎样一翻情景,刘娘子决定在城外驿置休整一晚,好做打算。
虽是官驿,但是边塞苦寒,只要给钱,一般是让住的,上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小小的驿置里,客商却是不少,有官员的家眷、客商,还有一个商队,驿置住的满满当当。
刘娘子要了间临窗的客房,让驿置小二将吃食送上客房。上楼的时候,刘娘子感觉厅中用餐的客商中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往她这边打量。刘娘子暗暗瞄了一眼,看着面生,确有一股熟悉感觉。心中暗暗警惕,也不多做停留,只身进了两楼转角的一间客房。
客房虽小,倒也干净,临窗的好处是,易于观察,但有变故,容易逃生!这,是这么多年做杀手养成的职业习惯。
午夜十分,赶路的人睡得正酣。
嗖嗖几声,破空飞来几只箭,有几只划破胡麻纸糊就的窗户,里面瞬时传来几声闷哼和尖叫声。
刘娘子素来睡眠很浅,飞快翻身,藏到门板后面,面色沉静的拔下门板上的一只箭,螺纹飞箭?刘娘子清俊的眉头皱了皱,奇怪,怎么会是大元军中配箭?
静静等了片刻,外面的箭雨逐渐停住。
驿置的住客被喧闹声惊醒,都跑到了驿置外的院子里,一时间,驿置外一片嘈杂,有马蹄声,有被箭矢所伤的住客们愤怒的咆哮声、尖叫声和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