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栖梧拍拍女儿的后背,安抚住她,在长长的宫道上蹲下,语重心长道:“秦夕你记住,你是皇后的侄女,是生来就贵重的千金小姐,你是有凤命在身的,你以后是要嫁给太子表哥的,你只能喜欢他,也只能觉得他天底下最好,知道了吗?”
秦夕不乐意地哭噔两下,知道归知道,却终究是不情愿。
漫长的宫道上朔风飘摇,吹皱了无数人的心,巡逻的侍卫,路过的宫女,准备出宫的秦国公府一家……没有人的心是宁静的,他们皆随着这春日的律动,或喜或忧,或骄或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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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太师回到京城是正月二十的事,程渺渺在隔一日,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比她外祖父还高一筹的皇帝之师,兼如今的太子之师,晏望山。
“见过太师。”
文臣跟武将不同,武将再给人压迫感,那也只是体型和外力上的束缚,晏望山和萧庸洛半山等人属于同一流的存在,压迫人不靠体型蛮力,靠眼神。
如果说萧庸的眼神是叫人一看便睿智的存在,洛半山是狡黠,那么晏望山便是慈祥。
他的眼睛到老了都还有着光,一笑起来眼角便是层层褶皱堆叠,是路人见了都会感叹一句必定和蔼可亲的程度。
可恰恰是这份慈祥,给了程渺渺许多无形的压力。
她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怕的就是慈祥的人,家里的程老夫人算一个,此时的晏望山,也算一个。
“从衍清减了不少。”
晏望山坐在书房上首,正面对着的是太子江照翊华丽有余的书桌宝座,左侧便是程从衍简单宽敞的伴读之席。
程从衍的人脉还真是广,程渺渺心底里感叹道,东宫太傅她认得,太师她竟也认得,甚至听太师的寒暄,两人关系还不浅的样子。
她认真答:“太师好眼力,学生是前一阵子落了水,导致大病了一场,便瘦了些。”
“身子骨可得养好才行,丞相收你做徒弟,连最基本的都没教过你吗?”晏望山笑呵呵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叫程渺渺不明觉厉。
什么叫丞相连最基本的都没教过她?
洛半山该教她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江照翊便欠扁道:“程世子若有丞相那般凫水的本事,如何落到水里还不会自救?想来只是名义上的老师,实则半点不肯教。”
“非也。”程渺渺想起萧庸的叮嘱,记得在外人面前也还得维护洛半山的名声,“丞相收臣为徒不过月余,是臣还未来得及同他学习,便自己出了意外,与丞相无干。”
“这么说,你还觉得丞相是个好人咯?”
江照翊自从两天前秦熠那件事之后,就又变回了从前那样,时不时就对她阴阳怪气的,程渺渺觉得这小屁孩大概又得收拾收拾了,心下默默给他记上一笔,面上不崩如山,道:“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殿下这话未免过于严苛。”
江照翊挑着刺道:“严苛?孤如何严苛?”
“比如,殿下觉得臣是好人还是坏人?”程渺渺正面他的挑衅,毫不畏惧,“殿下觉得臣是坏人,因为臣每日都一到卯时便喊你起床读书,殿下因为臣而享受不到贪睡的乐趣,所以臣是坏人。”
“你……”
“可殿下马上又会觉得,臣是好人。”程渺渺拦住他要说的话,出其不意接上后招,“因为待会儿太师若是考问殿下的课业,恰好问到这几日臣曾督促殿下背下的文章与诗词,殿下便会觉得高兴,庆幸自己曾经背过,也庆幸臣在你身边的这一番督促。”
“那么,殿下心里,臣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好一个辩证思想的灵活应用,程渺渺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机智的临场反应点个赞。
晏望山显然也对她这一番干净利落的辩论感到惊喜,只是太子面前,他不好越过他去夸一个伴读,便只能捻着胡须道:“既聊到课业,那么暂且撇下好与坏不提,太子,老夫年前留给您的课业,您可都完成了?”
这个问题,对于被程渺渺逼问到哑口无言的江照翊来说,简直是天神恩赐,他骄傲地点点头:“孤自是完成了。”
大有一副视程渺渺如无物的样子。
“那便好,那么接下来,老夫便先抽问您几个问题。”晏望山其实是想给江照翊台阶下的,问的都是比较简单的问题。
“孙子兵法,谋攻篇,所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非善之善者也。太子可否告诉老夫,百战百胜,其弊在何处?”
呼,幸好是个简单的。
程渺渺满怀期待地看着江照翊,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这几日通过拼命恶补《孙子兵法》,都已经粗略理解了,没道理看了几十天书的他会答不上来,她并不担心他会在这题上出错。
她并不奢望自己要扶持的这位太子殿下,是个跟程从衍一样顶聪明的存在,但智商好歹不能拖后腿,否则烂泥扶不上墙,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可是她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上来他的回答。
不会吧?
程渺渺眼神越来越奇怪,这太子殿下行不行的?这都答不上来,她可是要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