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此刻,她就像是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缕魂魄。
那飘忽的魂魄,相守了两千年,在这个寂静的雷泽山下,他们的眼中,只有你我,且还片刻都未曾离开过。
她的脸上,划出泪痕,慢慢的将手伸了出去,可她明明最想说的话是,对不起打扰了,可偏偏张开口,唇齿轻启间,说的便是,“好久不见,归来吧。”
归来,归来吧,我们要一起守候的那个人,他不在这里,他也不应该守在这里……
雷泽山的雷鸣,还在继续,可那副黑气丛生的天书卷,已经不复,而那副洁白无疵的天书卷,也已经收起。
她回望了一眼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雷泽山……是庆幸,也是留恋。
从上古走来的脚步,终于可以在这里歇一歇,她忽觉,两千年的时间,过得真是有些仓促,如果这里也能封印,她真的很想让时间就停止在那两缕魂魄相拥的时候,再把这个唯独属于他们宁静的时间封印起来,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她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可——
再也没有一个两千年,可以让他陪着自己,歇歇脚了。
她站在四达亭内,向下瞥了一眼人间,向上看了一眼苍天,人间已是污障一片,苍天已是乌云积山。
这为人的八百年,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心心念念的天庭,她是以这样的方式上去,没有敲锣打鼓,没有激情澎湃,不冲动也不激动。
她觉得,自己此刻,才更像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的样子,依然是白衣招展,从束发冠中垂落的长发,又被一阵大风刮起,她眼中的薄凉褪去,只剩下那悲悯苍生的眸子。
只是,我伪装的依然很好,那是你眼中的苍生,我将他们一一记下,同你一起,记在心里,又留在了我的眼里。
“天庭。”她对着雪灵珠笑了笑,“其他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就差你了,可我——”
她笑着踏上了天梯,两边皆是黑暗,只有一道光,一直照亮在她脚下的云层上。
可我——似乎每每踏上一条路,皆是去送死的。
不过也对,我欠了诸多的人命债,我不来还,谁来还呢。
狐魄儿在一群天兵异样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的上了大罗天,老君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声,相望刚要叫住她,就被老君制止了……
紫微垣的大门,依然关着,她小心翼翼的想要抚上那扇久违的门,一别两千年,人依旧,物依旧,却唯这脆弱的情字,变了些味道。
她伸出的手,迟迟未落,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可一道紫光忽现,门瞬间就开了。
狐魄儿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猛地抬头望去……
他迎着她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高高在上的帝神,不喜不悲,不怒不慌,淡然一切,无波无澜。
当看到那一身紫衣华袍加身时,才让她恍惚间意识到,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冷冷的开口,说的却是云淡风轻,“怎么,觉得自己活够了?这么快就来送死了,愣着干什么,心悦我了不成?”
“……”她又愣了愣,这说的是什么荒唐话。
“你就是天生地哺的一魄吗?”他问。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给眼前的这个人,喝过忘川水了的。
“你是哑巴吗?”他说的毫不客气,还带了诸多的蔑视。
狐魄儿低下眸,走了进来,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就非常不客气地关上了,听上去,还很是急切的样子,这一声响,吓了她一跳。
“北帝活的,真是随意。”她抬了下眼皮看着他,“什么话都敢说。”
北帝?
这个称呼,让他突然有些烦,如今生疏到,直接唤他北帝,师父都不叫了。
“我不仅敢说,我还敢做。”他勾唇笑了笑,眼中星河荡漾。
这句话说的,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听不懂?”
高高在上的帝神挑了挑眉,微微眯了眯眼,冷着声音责备她:“这种脑子,就没有开窍的时候。”
狐魄儿觉得,这颗沉重的心,都被他这风凉话说的,变得又重了许多。
忽然,眼角有一丝泪光闪过,她刚要抬起手,擦一下这不争气的眼泪,他却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往回抽了一下,他却明显的加大了力道,攥的更紧后,又静静地看了她的眼睛一会儿,蓦地勾唇就笑了。
他不冷不淡的开口,却也是嘲笑意味颇深。
“我还以为,你是多么的有勇气,大义凛然的来赴死,来都来了,哭什么?没想好那就回去,我堂堂的帝神,还能逼你不成?”
他将她的手臂甩开,又覆上了她的眼睑,给她擦了擦眼角。
第236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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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魄儿被惊的后退了一步, 迎上他的目光后,抿了下嘴角才淡声开口:“只是不曾想到,堂堂帝神,说话竟是这般的尖酸刻薄罢了。”
“还以为, 你见到我来, 会为你的天下苍生, 而感动到感激涕零呢。”
他嘴角轻轻的一勾,眼底的神色略寒, 话语间,还透露着些许埋怨。
“谁要你的感动,倒是你, 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他又忽然凑近了一分,狐魄儿又吓的退了退,可她发现,已经没路可退了, 自己刚刚就站在门口的位置,她听见他低着声音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她眼眶还很红的看着他。
低头就是她的眉眼,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地俯身, 靠近她的耳边,故意压着声音说:“回去啊,保你的这条烂命。”
狐魄儿侧目看了看这个口无遮拦的帝神一眼, 心中十分发闷。
“不走?”他眉毛微挑,轻声嗤笑道:“胆子可真大。”
他转过身去, 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伸手便触到了她的脸,轻啧一声,又道:“姿色差强人意,可有心上人?他知道你慷慨来赴死吗?他同意了吗?”
狐魄儿的身子一抖,伸手挡开了他的手。
“怕什么?随便聊聊天而已。”
他笑着转过了身,一瞬间,又回到了帝位之上,自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说:“让我猜猜。”
他看着狐魄儿,眼尾轻轻眯了下,就笑的有一丝邪睨。
“第一种,他不知道,你自以为是的给他下点什么药,然后,悲痛欲绝的告诉他,希望他以后,一切都能更好,做的这一切,也皆是为了他,而后自己,独自背负着,你所谓的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义,前来找的我,是这样吗?”
狐魄儿的心,剧烈的一颤,泪水瞬间又溢满了眼眶。
他低眸笑笑,又饮尽一杯酒,“不是?那就是第二种,他知道,他却没有拦着你,他要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你。”
他抬头看着她,眸中带着太多的恼色,可却还是扬起嘴角笑着说:“想必,曾经的海誓山盟必定不少吧。”
“但还是你遇人不淑,遇到了事情,他就把曾经的誓言,都抛诸脑后,弃你于不顾。”
“情常有之,长情却很难,一切都成了一纸空谈,简直就是滑稽。”
“看来,你这个心上之人,可真是够渣的。”
又一杯酒,混着两滴清泪而尽,他勾着嘴角,看着她,笑着说:“你信他,你就是个傻子。”
“你堂堂北帝是有多闲?”狐魄儿怒道:“我来都来了,哪有那么多的废话。”
他再次从帝座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伸手便捻起她身前的一缕碎发,忽而笑的近乎邪魅,他说:“偌大的紫微垣内,我是真的有些空虚,寂寞,又甚是闲得发慌,找你聊聊天怎么了?不必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你这个姿色,我没兴趣。”
说着没兴趣,手却没松开,眼睛也没移开,而是更加认真的打量起来,摇了摇头,又转而一笑道:“怎样都看不出心动来,长的这么随便,也就凑合着看吧。”
他忽然俯身靠了上去,轻着声音问道:“你的心上人那么差劲,不如,你考虑考虑我啊?”
“试一试,看看我俩谁更混帐。”
话音刚落,他便搂上她的腰,猛地又固在了怀里,低眸间,便吻得激烈又霸道。
狐魄儿想要用力的推开他,他便拥的更紧,直到她呜咽着在他唇边咬了一口,他才低喘着抵着她的额头,含着泪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样?”
“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狐魄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看到,她的帝神在跟他自己吃醋,较劲,执拗的像个孩子一样。
也许,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神,当自己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毫无办法的那一刻,都想要像个孩子似的耍耍无赖。
他说:“你可以不用死,嫁给本帝可好?我带你走。”
狐魄儿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她使劲的推的他向后一酿呛的怒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愣了愣,转过身,压着情绪回道:“北帝。”
“那你还是谁?”她问。
“酆都大帝。”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还有呢?”狐魄儿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他突然转过身来,怒眼猩红的瞪着她,狐魄儿本以为他要发火了,可他却又突然间,没了那暴躁的情绪,随后,又有些玩味的一笑问道:“那你希望,我还是谁?”
紫微垣内,一时间,变的十分寂静,狐魄儿忽觉,喊完之后的自己,说不出的无力,她垂了垂眸,抿了抿唇说,“知道就好。”
他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帝座前,饮进了一杯酒,勾唇笑起,“无趣,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你的夫君呢,本帝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又何须你来提醒。”
“不提醒?”她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抬眼便是带着泪光,“北帝还知自重吗?”
他的眉眼,微微低垂着,下意识的,将那枚指环扣在了手心里,边走边说:“有趣,你这是欲擒故纵吗?”
同样的话语,却显得格外的凄凉。
狐魄儿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突然间,也不想躲了,往身后的门上一靠,迎上他的目光说:“那也要愿者上钩啊。”
他逼近在她的身前,靠近她的耳边低声的说:“那我,就是愿意上钩的那条鱼呢?”
狐魄儿偏过头,低着眸嘲笑道:“可惜,我不是姜太公啊。”
“北帝你想多了吧,龙就是龙,与生俱来,就不是那群虾兵蟹将,又怎可鱼目混珠呢。”
“即便你把自己当条鱼,也没用能够与之比拟的饵目不是?”
他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腰间说:“没有饵目,还有渔网不是?那就要看看撒网者是谁,也许撒网的人,我看的上,说不定就自投罗网了呢?”
狐魄儿手指一勾,挑起了他的下巴,偏开的脸,也跟着看了过来,她笑的有些轻狂,言语也有些轻浮,微微碰了碰他的唇说:“北帝这么一门心思的往我怀里撞,力气太大,就不怕撞坏了我这渔夫的网,就很有可能,又成了漏网之鱼吗?”
他握住她的手,也轻松的碰了碰她的嘴角说:“鱼既无饵可咬,又无网可依,亦离水便死,可鱼心有不甘,只想不离不弃,奈何,又被渔人拒之千里,如此看来,那便换个法子,让我想想,嗯,便只能鱼跃龙门了。”
狐魄儿将他放在腰间的手拿开,看了看帝座的位置,轻笑道:“是啊,鱼跃龙门,帝神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处了。”
他的视线忽然变得深邃,突然笑得颇有些无奈,“我说的是,换个身份去寻你,你倒是会打岔,我都将自己打包送你了,却还是被你一个凡人给嫌弃了,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
“哪一套?”狐魄儿愣了愣。
“浑水摸鱼。”
他微微眯了眯眼继续道,“抛砖引玉,欲擒故纵,声东击西,环环相扣,瓮中捉鳖,金蝉脱壳。”他说的相当懒散,还带了些许的鄙夷。
狐魄儿轻轻笑了笑,她说:“我读书少,只是学到了些皮毛。”
“何必谦虚,好不容易长了一次本事。”
他看了她一眼,才笑意颇深地说:“理应蹬鼻子上脸才是,只是可惜,还欠了一计,方可趁我心意,要不要听听,你还欠了哪一计?”
狐魄儿眉毛一挑,这是要闹哪样?
这么放飞自己?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师父,她的帝神,她的小哥哥,会是这样的粘人。
“美人计。”他笑着说:“只此一计,我便可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美人计!这个他最会用,她的思绪有些飘忽。
狐魄儿忽而低头笑笑,笑得一如既往的宠溺,她说:“帝神还真是调皮,也真是抬举,执此一计,我也便前功尽弃。”
“坐怀不乱,又长本事了。”他潇潇洒洒的又饮尽一杯酒。
“过奖了,只是,我还算不上您心目中的美人,想必,用来也是无用的,北帝可有过心怡之人?”
狐魄儿死死的盯着他看,这阴阳怪气的,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没有忘记自己。
他手中的酒杯握紧,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看起来更加的深不可测。
他说:“你觉得,本帝当有不当有?”
狐魄儿心中一颤,顿了片刻道:“当有,只是藏起来更好些,谁的痛都会少一点,若你心中之人,见到你这幅样子,也会痛的透彻。帝神,”她说:“本不该如此。”
他微微眯了眯眼,就眼底森寒的怒道:“愚蠢!”
“当真以为你能看透本帝的心思?只不过是于你戏言几句,取个乐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