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枝微微笑道:“王文生为《尚书》注疏的时候,已经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如果不是王家出事,他这本书应该会一直传下去,并且作为官府认定的《尚书》注疏。我外祖父爱收藏书,这本注疏算得上《尚书》注疏中不可或缺的一本,他也收藏了一本。”
邓掌柜艳羡道:“这注疏上面,还有老太爷的批注……”
想当年,要是他年轻科考时候,也有这么一本好书,还有帝师为他批注,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不过他已经年迈,过惯了与工具打交道的日子,再让他去参加科考,他可没那个经历和耐心了。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旬礼胡同。
邓掌柜小心翼翼藏起书,下了马车往胡同里走。
这一次王右渠门庭冷落了许多,邓掌柜去的十分容易。
但王右渠见到他的时候,正准备客气地打发他,邓掌柜连忙蹿进院子里,说:“秀才别急,容老朽把话说完不迟。”
王右渠向来谦和,但近日实在被打扰得影响了学习,再谦和的性子也有两分不耐,他冷着脸说道:“我说过,不卖文章。想来老人家您现在应该也看不中我的文章了,还来做什么?”
邓掌柜笑着说:“秀才可是以为,我上次来找您买文章,是因为想同您拉近关系,然后让您做上门女婿?”
王右渠抿了抿唇角。
当时他没有这么想,但是挚友连世新这般提醒了他,他才想到外面的那些人,为了给他保媒无所不用其极,哪里是看中他的文章,分明是看中他的人。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暂时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邓掌柜继续笑道:“老朽的确是想买郎君的文章。如郎君所说,现在也没有媒婆过来烦扰您了,我若是为保媒来的,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王右渠微皱眉头,问道:“您果真是想买我的文章?”
邓掌柜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比小秀才早三十年中秀才,如今在内城替东家看顾一间铺子,既补字画,也卖些杂书。的确是看中了秀才的文章。”
科举场上很讲究资历尊卑。
邓掌柜既是三十年前的秀才,王右渠少不得作揖尊称一声“前辈”。
邓掌柜连忙托起他说:“不敢不敢,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他本就是个憨实本分人,王右渠心里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邓掌柜趁着时候,将那本注疏拿出来,道:“小秀先看过了这个,再说愿不愿意卖。”
王右渠一看到封皮上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一丝惊愕。
他双手捧过注疏,小心地翻开浏览了几页,喉咙都变得紧涩了,仿佛不忍心吞下人间绝味一般。
王右渠合上书,尊敬地同邓掌柜道:“您里面请。”
邓掌柜终于进了王右渠的屋子,喝上了一杯茶。
淡蓝色封面的书,平摊在桌面上,阳光从隔扇里漏进来,将旧的字迹照得越发有书卷味。
邓掌柜问道:“小秀才现在可愿意了?”
王右渠将自己旧时文章整理出来,挑了好的一部分,全部拿给邓掌柜,说:“当然是愿意换的。”
邓掌柜收了文章,说道:“不过……这本已是古籍,只能借给小秀才,等小秀才用完了,或者你誊抄一份了,还要再还给我的。”
王右渠知道这本书的分量,他道:“自然要还的。”
邓掌柜收了文章后,在王右渠屋子里环视了一周。
这间小院不大,总共三间房,王右渠自己住一间最小的,另外两间是主家与连世新在住。
王右渠的屋子一眼就可以看完,他是个极爱整洁的人,东西虽少,可都摆得整整齐齐,如同他洗得发白的斓衫一样,家里的东西旧得干干净净,仿佛刚刚从水里拧起来,在太阳底下晒干过似的,看着就很舒服。
王右渠见邓掌柜打量他的居所,如同打量他整个人的家世深浅与财资厚薄一样,他见怪不怪地去将注疏收好,脸色淡得不能再淡。
邓掌柜从袖口里掏出银子,放在王右渠简陋的桌上。
王右渠惊讶道:“您这是做什么?”
邓掌柜说:“买小秀才的文章,肯定要付钱了。”
王右渠没打算收,注疏的分量可比他的文章有价值得多了。
他想推拒,邓掌柜说:“秀才放心,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书是借你的,你的文章我买来却是要用的,理应付你钱。否则那不是偷吗?偷来的东西,我可不敢要的。”
王右渠拿钱的手顿住了,像是被说服了似的。
邓掌柜欣慰笑道:“这就对了。秀才拿了银子,去租好一些的屋子,您这里吵得很,读书得安静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