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我又是裴铮的挚友,他必定还起了拿我拉拢裴铮的意思。
我就是顾及这点,才在天凌宫犹豫了半个月。
此时茶盏重新升腾热气,男人掩着茶盖微抿,只问:“礼仪学得如何了?”
他果然不会说。
我心下暗暗叹气,面上则道:“薛夫人说尚可。”
男人捋须颔首:“接着习琴棋书画吧。”
琴棋书画亦是薛夫人教,我顿时愈发敬佩她。
犹记得我第一次被带到她跟前,她大步走来,一掌拍在我背上。
“腰板挺得这样直!精神!”
“……谢谢。”
我入伍多年,军人的仪态自是练了出来,只是不知用在宫中合不合适。
然薛夫人绕着我转圈,掩袖笑了几声。
“若是别的司教来看,她们约莫会说你太冷硬,需柔缓,可我不这么觉得。”
那手柔若无骨,按住我肩时却力道分明。
“你似刀,那就做刀。”
“不要什么娇软酥骨,你要狠狠捅进那些男人胸口,让他们哗啦流血,只顾发愣。”
薛夫人很有人格魅力。
平日除了教习,她还会帮我搭衣服,弹琴的时候一套,下棋的时候又是一套。
她对我的脸十分满意,乐忠于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偶尔会瞅着我的前襟惋惜。
“怎么就平得这般……无欲无求呢!”
“……”
我不禁忆起当年裴铮帮我擦药,也发表了类似感慨。那时我还挺生气,发誓胸和身高都要长。
如今我的身高倒是达到了同龄少女的平均值,可胸一点没有。
入夜,我看着薛夫人给我的那本“按摩推拿”的小簿子,还是没翻,先练琴。
因数次问询回信无果,我心情烦闷,指下撩出的音律便也不稳,屡屡卡在转接处。
“嘶……”
小乌蛇趴在一边,脑袋搁于一本《琴史》上,眼巴巴地看着我。
自进申弥宫的第一日起,这蛇就一直在我身边。
许是惧怕长生骨,又许是对我还有心理阴影,它不敢像对主人那样攀我胳膊上。
不过,每当御膳房送来些糕点水果,我因已经辟谷,便索性给了它吃。
就这么喂了一个多月,倒也养出了点亲近。譬如眼下它这眼神,就是想讨吃。
我练不下琴,索性让侍女端了点心来。然而蛇吃饱了睡了,我仍是几分浮躁,拨起断音。
此时四下入梦,月沉如霜,庭院空净。
一阵笛声忽然从墙的另一头传来,旋律悠扬澄静,好似清流涓涓。
不自觉的,错乱、断续被其牵引着抚平,而后竟与其交相应和,奏出一曲又一曲。
最终,同时收音。
“……”将掌心贴于弦上,我感觉到余颤,一如心中难宁。
四个月前,我倒是放了狠话,但来北境的路上我就发现,我做不到。
轻一点是心痛,重则脑中刺痛。
这一个多月,我仅在长廊和姬少辛擦肩两次,他兴许是驻足的,但我从不回头。
诸葛居士是怎么和他谈的?
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我既然狠不了,那就漠视。
可他看似有自知之明,不在我面前晃,我却在练舞撞青胳膊时收到了蝎子架来的膏药,每日开门都能看见一束漂亮的月季。
又如方才的笛音。
风拂万籁俱寂,蛇在边上盘成一团,睡得正香,而我冲它一叹:“你主人真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