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己年幼无知,被小伙伴三两句便拐去逃学的经历,沐心忍不住笑出声来。
文仲乐目光追逐着沐心的笑颜,他也跟着笑,好奇地问她:“后来呢?”
“后来呀,我就真的跟他们一起留在家里玩了。”
沐心说着,将逃学说得很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味道,不过很快,她就忍不住又笑弯了腰:“其实,逃一次学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当时年幼不知事,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人骗着犯下了逃学的罪行,等晚上家里大人回来的时候……
我爹一见我在家,就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竟就傻乎乎地回答他,我今天没去学堂。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爹立马变了脸,抄起一根竹条就要打我,我那时才意识到逃学是件会挨打的事,被我爹追着满巷子上蹿下跳,最后还是隔壁阿婆出面才把我救了下来。”
“没想到,林姑娘小时候竟然如此有趣,真是可惜,没能见到你幼时可爱的模样了。”
大约是被沐心的笑声感染,文仲乐也笑得捂了肚子,他忍着笑,努力摆出正色问沐心:“你当真不知,不去学堂便是逃学吗?竟然还敢主动告诉你爹。”
“我是真不知道……”沐心无辜地眨眨眼,无奈笑着道,“我爹那人惯爱讲规矩,从来都只教我该做什么,却从未教过我不能做什么,说来那一次我也不是有意犯错,莫名其妙犯了错,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着实是有些冤枉的。”
“的确冤枉。”文仲乐点点头,努力憋着笑问她,“不过,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连逃学这种事都不知道?”
他在脑中设想了一下沐心呆呆傻傻被人拐着逃学,还自投罗网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好笑,很难想象,这位聪明绝顶的女状元,竟也有如此天真好骗的一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喜好
沐心目光茫然地不知盯着什么,神色有些落寞,耷拉着眼皮子,似乎没什么精神,又似乎是在自嘲:“聪明这玩意儿用在读书上倒还行,可若是用在人情世故上,却非得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聪明可不管什么用。”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精神,抬起眼,调皮地对着文仲乐眨了眨,开玩笑道:“比如,莫名其妙挨一顿揍,自然就知道不去学堂会挨打啦。”
“听林姑娘这么一说,倒是与在下儿时差不多。”文仲乐被沐心逗得大笑,听着她如此笑谈自己的幼年丑事,也来了兴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对着沐心勾了勾手指,笑得神秘又得意。
沐心见文世子一副急于炫耀的天真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伸长了脖子凑过去。
“你知道吗?大家都以为我腿受伤之后一蹶不振,其实不是,我其实……还觉得很庆幸。”
文仲乐在沐心耳边低声说道,随后便坐直回去,扭过头,看着沐心,极为认真地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嘴角在笑,眼睛却藏着些许紧张。
受伤成了残疾,却觉得庆幸,就连文仲乐都觉得自己怕是个疯子,可事实如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从不曾改变过。
沐心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猜道:“因为不用每天早起?”
文仲乐眼底的紧张之色瞬间褪去,嘴角的弧度缓缓扩大,脸上的笑容越发生动活泼起来,他激动地抓住沐心的手,兴奋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懂我!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不敢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生怕被旁人当成疯子,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和旁的那些人不一样,果然……”
文仲乐的忐忑和欣喜,皆是溢于言表,这还是沐心第一次见到他感情如此外露,可若是细想,又觉得很好理解。
一个健康的孩子,突遭横祸受了伤,落下了残疾,身边的人自然都要对他表示同情的,可他却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暗自窃喜。
稚子无知,自然而然便觉得旁人的话是对的,那么自己截然不同的感受便是错的,为了不异于常人,为了适应身边人的眼光,他只能深藏自己的想法,可隐瞒旁人容易,欺骗自己却不可能。
可想而知,若是这孩童心中的矛盾不能得到解决,带着自我怀疑的成长之路,必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其实很好理解的……”沐心伸手出去,安抚着覆在文仲乐的手背,尽量放柔了声音为他开解,“我们每个人,生来性格不同,喜好不同,害怕的自然也不尽相同。若是世子对每日闻鸡起舞、刻苦训练的不喜,超过了对受伤的不喜……
怎么说呢?受伤的痛苦是一时的,训练的痛苦却是极为长久的,假如受伤的一时之苦,可以让世子免去训练的长久之苦,那么世子觉得庆幸,便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只是世人总是喜欢追求美好的品质,比如刻苦,因而即便不喜太刻苦的生活,大多也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世子能将此事说出来,说明世子性情不拘泥小节,比很多敢做不敢当的人可要强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文世子反手握住沐心。
他激动得眼含热泪,胸中涌动的万千情绪,被他死死压住。
他想,要忍住,不能吓到她……
第三百五十二章 移情
文仲乐咬牙隐忍的模样,以及紧握沐心的手,让沐心迟钝的神经忽地有了反应,她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虽然她只是个半吊子,可不论如何,她的确从某种程度上为文仲乐进行了心理分析和治疗。
那么,以文仲乐目前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移情。
该怎么办呢?
沐心咬牙思考了片刻,决定将书里的理论付诸实践。
“世子,有些话,请听我说完好吗?”沐心平静地将自己的手抽回,理了理衣襟,正色道。
文仲乐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手掌,里头还残留着柔软的、温热的触觉,袖子一挥,将双手掩盖其中,径自在暗地里攥紧了拳头,努力忽略渗入心头的空虚之感,缓缓抬起眼眸,对着沐心扬起一抹勉强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歪着头道:“洗耳恭听。”
整理了一会儿思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人对心理咨询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沐心决定从他们熟知的事物入手:“不知,世子可听过心理大夫这一称呼?”
百草草说过,他曾向文世子提过,他的腿疾乃是心病,也许心理大夫能够救治。
果然,文仲乐对这一称呼并不陌生,只是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点头道:“嗯,提过。”
“实不相瞒,我虽是自学成才,勉强只能算个半吊子,但……”沐心停了停,默默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说出后半句,“我就是他说的心理大夫。”
如她这般,放在前世,应该算是无照行医,是犯法的。
不过,眼下这个时代,就算她有心想考个证照,却也没有相关部门给她办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听她如此介绍自己,文仲乐没有丝毫怀疑,似乎还十分高兴,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恭维她:“原来,林姑娘竟如此深藏不露,失敬失敬!”
沐心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无地自容的表情,硬着头皮,干巴巴地笑着道:“岂敢岂敢!”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沐心赶紧进入正题:“那个……世子爷,您先听我说,这个这个……所谓心病,乃是一个人在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没有处理妥当,心里有道坎过不去。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块儿心病。
那么,想要治疗心病,就难免要将那些不如意的事重新挖出来,重新掰扯掰扯,直到寻到让那生病之人满意的解法,将心病的病灶去了,病慢慢也就没了。
但如此一来,病患便需要对心理大夫坦诚相告许多私密之事,这也是治疗心病最难的所在。
然而一旦病患对大夫放下了戒心,大夫又在这期间为病患答疑解惑,开解心怀,便容易让病患将其引为挚友,更有甚者,会不自觉将其当做心上人……
那个……世子爷,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一口气将所有事说出口,沐心总算松了口气,然而她的心里立即便升上来一丝隐忧——
倘若文仲乐对她只是移情,且在她解释之后便能恢复正常,那他是否还会为她保守秘密?
第三百五十三章 踏实
那一丝隐忧刚刚悠悠升上来,沐心便立即将它死死按了回去。
之后,她无精打采地耷拉了脑袋,她感觉到内心深处跑出来的深深的疲惫感,源源不断的,很快席卷了全身,让人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起来。
一步错,步步错。
从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的那一刻起,她就该做好今日这般,无时无刻被人束住手脚的准备的。可再多的准备,也及不上现下的、真实存在的、令人窒息的难受。
人一旦到了这种穷途末路的境地,便很难再保持什么心性的正直。
沐心虽没想过当什么迂腐正派的老好人,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让这种挟恩以报的龌龊心思跑出来遛弯。
“原来,林姑娘以为在下心悦于你,只是因为你为在下诊治了心病?”
文仲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又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笑容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得意。
沐心歪过头,目光略有些呆滞迷糊,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
她那呆萌的小模样,看得文仲乐心里一阵喜欢,心里忽然就涌出了一股想要剖白心意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装了多年的温润公子,装得久了,便也真的养成了温文尔雅的行事作风,是以,心里那汹涌的意动,被他压制了下去,转成了涓涓细流。
“诚如林姑娘所言,私密之事,人们是轻易不会将其对一个陌生人宣之于口的,那么林姑娘以为,在下为何愿意对你袒露心扉?”
他对着沐心眨眨眼,眼里的笑意便仿佛化为实质一般倾泻而出,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又带着些许刻意隐忍的沙哑,宛如潺潺流水,似是要把人溺死。
沐心忍着想要掏耳朵的动作,努力跟着文世子的思路走:“世子的意思是,在我为您诊治之前,您就已经喜欢我了?”
先前已经说过,沐心一旦进入思考,说话便只过脑子,不走心。
然而等恢复了神志,她便能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句话是多么……不要脸……
唉……
说起来,文世子的确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他甚至符合沐心曾经对完美恋人的所有幻想。
当然,也符合万千少女对白马王子的幻想——出身名门,身材好,颜值高,性格冷清,却唯独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温柔相待。
毕竟,上一世沐心也曾心心念念自己可以碰到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完美男人。
是以这一世真有这样一个人站到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对自己告白的时候,沐心难免会一点儿得偿所愿的欣喜,一点儿紧张害羞,以致于屡屡失神失态。
若不是遇到了楚天歌,也许她真的会试着跟文世子交往也不一定……
不过,现在的沐心很肯定,比起文世子这样的完美恋人,她真正喜欢的,是像楚天歌那样,也许成熟不足,青涩有余。
虽然会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他们会彼此坦诚相待,彼此相依,相互扶持,携手与共。
文世子太多高深莫测了,也许他的确是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成熟男人。
可她偏就是喜欢楚天歌的幼稚生涩,她喜欢陪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跌跌撞撞,两人一边互相亏欠,一边同甘共苦。
大抵是她天生劳碌命吧,比起不劳而获的享受,她更喜欢辛苦得来的踏实可靠。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共死
“林姑娘可还记得那日……”
文仲乐轻声说起了那日的情形,那一日,悬壶先生为林秀才断骨重续,沐心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红袍推着他走到她的身后,默默等了她许久,却始终不见她有半分反应。
后来才知,她竟是不忍听到父亲的痛叫声,拿了碎布塞住了耳朵。
他惊讶于她掩耳盗铃的小孩子行径,却沦陷在她仰头望向他的那一双眼眸里,从此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第一个对我仰头相望的人。”文仲乐盯着她,满眼柔情,“早在那时,在下就已经陷进去了……”
沐心缩了缩脖子,面对文世子如此深情的告白,她只觉得不知所措。
“世子……”她低着头,犹豫着开口,“如若我决意要回老家,世子会不会……会不会……”她抬眼望向他,口中却踌躇起来,该说他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答应?这回不回家是她自己的决定,并不需要旁人答应。
亦或是会不会阻拦?可文世子看着温润谦和,半点儿不像是个会阻拦人回家的无礼之徒。
“林姑娘若想回老家,尽管自便便是,本世子定然不会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果然,文仲乐的回答与沐心对他的推测不谋而合,然而,他很快又说道,“不过,本世子届时定会派遣媒人上门拜访,希望林姑娘不要觉得太过唐突才好。”
“世子,您明知沐心心中已有他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林姑娘也说,你与那人注定有缘无分,那么……”文仲乐微笑着望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难堪,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势在必得,“本世子便有机会,不是吗?”
“请恕沐心直言,世子可想过,若我真的嫁入京都,身份暴露便是迟早的事。”沐心抬眸,冷冷看向文世子,平静的语气里隐含了淡淡的责怪,“即便如此,世子还是要继续一意孤行吗?”
“林姑娘息怒,本世子方才明明说过,在下有法子解决姑娘眼下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