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赶紧打住,又换了新的说辞,“世子救了我爹娘,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但也该有所表示。”
她说着,将小药瓶双手奉上:“这是沐心前不久得一位贵人所赠的伤药,据说对陈年的旧伤有调理的奇效,还望世子笑纳。”
沐心原本想着,按照文世子一贯的风度,就算这药并不贵重,他也会笑眯眯地欣然接受才对,却不曾想到,文世子竟然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瓶皱了眉头,竟是半点接下药瓶的意思都没有。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红袍,与文世子紧紧皱眉不同,红袍的反应与当初飞霜姐姐更为相近,一点儿惊讶,一点儿渴望。
楚天歌亲手做的药,在京都小有名气的,沐心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才敢将这药瓶拿出手送人。
可文世子这是什么反应?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为他介绍手中的伤药:“听闻香妃娘娘乃是大楚第一神医的传人,五皇子是她的儿子,又自小跟着她学医,在制药方面天赋极高。这药便是五皇子亲手所制,听闻效果很好的,我……”
“这是他送的?”
文仲乐最初见到药瓶上的「舍予」二字,本来还只是疑惑,再听到沐心亲口解释,心里便有了答案。原本与佳人相会的好心情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害怕
若是按照文仲乐以往一贯的表现,沐心觉得,就算她送出去的是一只馒头,他也会从容淡定地收下,然后扬起一个礼貌得体又温柔体贴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可惜眼下的情形却出乎沐心的意料。
文世子方才看起来心情还很不错,在她回来的时候,甚至还高兴得地起身相迎,看到她手中拿了礼物时,眼睛里还闪过一丝光亮,那分明是期待的表现。
正是文世子眼中亮起的那一抹光亮,沐心才鼓起勇气将藏在手中的药瓶子拿出来。
谁知他一见到那小药瓶却变了脸色,不仅喜色全无,还前所未有的神色肃穆,吓得沐心小心翼翼偷瞄了好几眼自己手中的瓶子是否有什么不妥?
药瓶是常见的葫芦形状,白瓷瓶,通体晶莹白净,瓶身轻描淡写,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株绿色小草,似乎是某种草药,细长的绿叶之间隐隐缀着几点嫩黄的小花,灵巧可爱。在那一株小草右下角,有个极小、极不起眼的落款——舍予。
「舍予」二字,楚天歌所用的药瓶上几乎都有,沐心猜想这是他们古代制药的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见得多了,便觉得习以为常。
她观察完小药瓶,眨了眨眼,又将目光转向文世子,只见他依旧盯着瓶子。
一会儿似乎是不可思议,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再一会儿又成了苦大仇深的复杂神色。
她仔细用目光丈量了一番,最终勉强能判断出,文世子死死盯住的地方,乃是小草边上「舍予」那处落款。
难道……那是楚天歌特有的标记?
是了,她见过药瓶大多粗糙,像这种精致的药瓶,又是作画又是落款的,唯有飞霜和楚天歌两人才有,且作画风格和落款一模一样。
按她的推测,普通大夫用的瓶子不讲究雅致美观,而楚天歌和飞霜这般官宦贵族讲究些,却也没有什么落款的讲究。
现如今看文世子的反应,只怕她的推测有误。
眼下,文世子的表情很不好。可以说,自认识他以来,从最初的客气疏离,到后来的温文有礼,再到现如今的亲切和善,沐心从未见过他如此不高兴过。
可想到他对自己的告白,又思及他对自己的事知之甚多,再看他越来越不好的脸色。
这一次,向来迟钝的脑子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脑中迅速做出反应——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楚天歌送的。
“呃……这是飞霜姐姐亲手交给我的,不知与世子以为可是同一人?”
沐心不自在地缩回了手,心里暗暗说服自己,这是楚天歌是托飞霜转交的。没错,就是飞霜姐姐给的。
果然,文世子一听她这回答,紧绷了许久的神色渐渐和缓了下来。
她暗暗松了口气,拿情敌的东西送给人家,她也算是个人才了,好在还有救。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装傻。
沐心求生欲被激发出来,竟毫不费力做出了恰到好处的几分窘迫,几分惶惶,再恰到好处地用上几分期待又怕受伤的语气,缩着脖子,怯怯地偷偷抬眼看他,一边弱弱地发问:“世子可是……不喜欢沐心的谢礼?”
实则,害怕的心情是真的。大抵是文世子这百年不发怒,一怒就气势惊人的架势太过吓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吃醋
在文仲乐的印象里,沐心虽然外表看着乖巧,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平静、冷静、镇静的,他甚至曾为此钦佩过她。
因为他知道要做到这些有多难。
他从小在父亲镇南王的严苛教育之下,渐渐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为此还曾沾沾自喜,引以为豪。
然而,遇到沐心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这本事里还有些美中不足——
同样是保持平常心,他擅长维持表面的平静,而沐心,无论在何种艰难的境遇之下,都能保持内心的平静,这是他望尘莫及的。
虽然一想到这药是情敌亲手所制,文仲乐便忍不住浑身暴起戾气。
可沐心说,这是飞霜所赠,又在自己勉强流露出如此羞怯的小女儿姿态,他那满身的戾气便消了大半,化作了一缕缕的绕指柔。
一想到自己能让平静自持的沐心,露出怯懦不安的神色,文仲乐便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是好胜心作祟,又令人生出一种亲近欢喜之意。
他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努力放柔声线,脸上扬起自以为最和善的笑,伸手接过沐心的药瓶:“怎么会?既然是林姑娘所赠,本世子自然是喜欢的,多谢姑娘赠药。”
再次听到文世子那柔和温润的嗓音,沐心立即惊讶地抬起眼,文仲乐那一如往昔的如沐春风的笑容便跃然眼前。
她呆了呆,随即便欢欣雀跃起来,方才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悄然散去,让人浑身轻松,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又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受宠若惊,确定文世子的好脾气又回来了之后,她便夸张地抚了两下胸口,笑嘻嘻道:“还好还好……”
文仲乐见沐心对自己如此在意,心中暗暗欢喜,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试探:“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那是自然。”沐心想都没想便说道,“既然是送礼,自然要收礼的人喜欢才最好。”
“多谢林姑娘,我很喜欢。”文仲乐郑重地倾身一礼,在心里默默补道——你的心意,我很喜欢。
“世子如此郑重道谢,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快别多礼了……”沐心连忙闪身避开,眼神乱闪,转移话题道,“哎呀……真是抱歉,世子您快请坐,我去给您沏壶茶来,这几日忙着布置婚礼,大家都忙,多有怠慢,您别见怪!”
她说着,转身就逃,却不小心撞见一旁的红袍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阴郁之色。
红袍虽然与文世子形影不离,大多数时候却都是隐形人一般,默默守在一旁。
她长得美,就算站在一旁不开口,颜值也是很吸睛的,沐心一开始遇到都会与她打招呼,有时还会尽力找话题与她寒暄两句。
然而,时间久了,沐心发现无论自己与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什么回应,太热情了还会流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而且明显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像极了景区站岗却意外收到游客关心,又不敢擅离职守的士兵。
再后来,除了遇见时的一个点头,一个微笑,沐心已经渐渐习惯了两人不交流的相处模式,甚至有时还会忘了她的存在。
可没想到,她竟是有表情的。
从红袍的表情分析,她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是因为文世子吗?
她在吃醋?
第三百六十六章 身世
实则,沐心猜测的没错,却又错了。
红袍的确对文仲乐存了爱慕之心。只是,她从不敢完全放纵自己的那颗心。
她……
这还要从她的母亲说起,她出生在一户穷苦人家,原本日子还算顺遂,可惜后来遇到战乱,父亲被征去当了壮丁,不出意外地在几个月后便传回了死讯,再后来,家乡又开始闹起了饥荒,天灾人祸一起压下来,将这个原本还算安乐的小农家彻底压垮了。
为了养活她,她的母亲不得已带着她改嫁给人当了小妾,可惜祸不单行,她的继父竟然丧心病狂对年幼的她存了不轨的心思,万般无奈之下,她的母亲又带着她一路逃亡。
那时候,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只听人说,镇南王所辖之地军纪严明,百姓们生活相比其他地方要安稳得多,母女俩便跟着难民的队伍靠着乞讨一路走到了镇南王管辖的地界。
可惜,母亲一路为了护着她,饥寒交迫,又贫病交加,一将女儿送到安稳的地界,便倒在了大街上,再也没有起来。
幼小的红袍跪在母亲尸体旁,不知所措,就这么跪着。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第一见到他——外出打猎的小文仲乐。
文仲乐小小年纪,却已然有了沉稳的大将之风,他命人帮她妥善安葬了她的母亲,还将她带回了府中。
文仲乐骑在大马上,小小年纪身量却已逼近成人,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倨傲,却已懂得放下身段安抚民心的道理。
于是特意跳下大马,弯下腰对小小的她伸出了援手,缓声问她:“恰好镇南王府还缺个小丫头,你可愿跟我回去?”
母亲改嫁遇到荒唐后爹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可没了母亲的相护,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在这异乡是活不下去的,红袍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小小的她抬起头,直直望进文仲乐的眼睛,他的眼是深棕色,在阳光下闪着疏离的光。
她咬咬唇,鼓起勇气问他:“我给你当丫头,你就我护我周全吗?”她决定赌一把,只要他敢点头,她就敢赌。
她已经走投无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也没什么输不起的。
文仲乐似乎没想到会被人问到这种问题。不过,身为未来的大将军,保护身边的人乃是义不容辞的事。所以,他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后来的事实证明,红袍赌对了。
文仲乐将她带回府中之后,便将她留在了身边伺候。
那时的他年纪尚幼,父亲总是派着一群人随身保护他的安全,大抵是新鲜吧?
又或者是少年人某种说不清的渴望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小心思,他十分认真地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护她周全。
这也是当年红袍舍命救文仲乐的原因,他是她在镇南王府生存的根基,是她保护伞、护身符,只要文仲乐在,她就能好好活下去。
若他不在了,等待她的,就算不是死路一条,也绝没有任何好下场。
说到底,她对他是存了私心的。所以,她从不敢奢望得到他的真心。
可她又不甘心,凭什么沐心这个心思完全不在世子身上的女人,却能得他如此倾心相待?
第三百六十七章 凭什么
关于世子对沐心为何会倾心相待,红袍是可猜出一二的。从她最初认识沐心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
从沐心身上,红袍能看到一丝世子的影子。
他们同样温和待人,脸上总是带着礼貌又不失亲和的微笑,说话做事有条不紊,喜欢提前做好计划安排,虽然身处弱势,却能保持不卑不亢。
但红袍又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世子的温和,很大一部分是伪装出来的,因为她时常能见到他在人后冷漠的一面。
而沐心却不同,她身上那股平和的气息,乃是发自本心。
虽然,她也会有悲伤、难过、愤怒的时候,红袍亲眼见过,哪怕她在茶楼被登徒子调戏反击时,面上趾高气昂,声音、行为动作却也是平和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红袍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妒忌沐心这种心平气和的能力。
她还知道,世子也曾妒忌过。
可是现在,世子变了。曾经的他只想冷眼旁观沐心的困境,甚至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现下却主动为她隐瞒秘密,甚至还要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将她迎娶进门。
有一天,他突然兴致勃勃问她:“你说,咱们世子府是不是也该找个女主人了?”
那是相识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喜形于色。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鲜红的血流出来,浸入她鲜红的衣袖之中,直到手心的痛盖过了心头的痛,她才终于有力气用平静的语气问他:“奴婢斗胆问世子,为何是她?她身上还背负欺君之罪,若是被人揭发,只怕会连累世子。”
“哦?本世子喜欢谁,红袍竟然看出来了?”文仲乐回过头,挑眉对着红袍笑。
他向来都是爱笑的,只是那些笑从来都不达眼底,可这一次不同,红袍能从那生动的笑颜里,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对沐心的喜欢,已经多到从笑容里溢了出来。
红袍的嫉妒在那笑容里疯长起来,却被她手心的痛通通压制,她面上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陪着世子闲话:“世子对她,很不同。”
“哦,你倒是说说,本世子对她怎么个不同法?”
红袍暗暗咬着牙,满腔的嫉妒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几乎就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文仲乐却浑然未觉,反而继续沉浸在甜蜜的恋慕之中,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眉眼弯弯的,喃喃自语道:“她的确与众不同……”
“可她就要离开了,世子打算怎么做?”红袍打断他的回忆,她见不得他为了沐心笑。
果然,文仲乐脸上的笑容立即收了个干净,不大高兴地瞥了红袍一眼,责怪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想办法留住她,或者追着她回家去咯。”
“对了,林姑娘与旁人不同,别说本世子没提醒你,收好你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对本世子那些侍妾都做了些什么。”文仲乐冷着脸,眼神里仿佛藏了冰渣子,深深看了红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