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夫妻俩把生儿子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第四胎,想着怎么也该盼来个儿子了,谁知竟又是个女儿……
“哇哇哇……”一阵响亮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夫妻俩的安静。
“相公……把孩子给我吧,该是饿了。”
林书豪木木地坐在一旁,呆愣愣看着妻子抱着女儿哺乳的画面,末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不论男女,那都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呀!一次丧子之痛,一次送女之痛,夫妻俩无论如何经不起第三次了。
假如天命如此,他再如何苦苦挣扎又有何用?想开以后,林书豪如释重负,顿觉一身轻松畅快。
他看了眼吃饱后安睡的小女儿,小小的一团包在襁褓中,让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嘴角不自觉噙了笑:“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沐心的故事(三)
林娘子见丈夫看孩子的眼神变得慈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轻笑着附和:“好,都听相公的。”
林书豪敛了眸子,陷入沉思,却一时寻不到灵感。
他自恃是个读书人,虽然弃文从农多年,但给自家孩子取名字,必定要比普通农民家的多上几分文雅才肯罢休。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窗外的那颗歪脖子树,突然福至心灵,林书豪笑道:“有了!都说贱名好养活,正所谓树怕剥皮,却可无心。如此可有可无之物,岂非最是轻贱?这孩子就取名叫树心如何?”
“树心?”林娘子咀嚼着这两个字,不大满意地皱了眉头,“树……女孩子家用树是不是太粗野了些?”
“娘子说得有理,那就取其意换个字……”林书豪眉头微皱,再次搜肠刮肚起来,半晌后,忽然扬眉道,“就叫……就叫木心如何?不若再加三滴水,沐心沐心,洗涤凡尘不失本心,甚好甚好……”
长大后的沐心,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就是性子野了些,像个男孩子。
林书豪年少时曾念过几年学堂,原本考了个秀才,奈何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给哪个关系户腾位子……总之被随意安了个罪名,除名了。
虽说如今在乡下种地,却不甘心放任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渐渐干涸,闲时便用枝条在地上写写画画,以慰情怀。
可惜,慰的到底是壮志未酬的情怀,此时的林书豪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惨淡的哀愁,旁人见了,都会自觉躲开,连林娘子也不敢靠近。
不过,自打沐心出生后,林书豪就不再如此了。
他天天带着自己这个小女儿写写画画,摇头晃脑念着些农家人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小沐心听得十分认真,林书豪也教得用心。
村里人渐渐发现,穷书生念书不再是愁云惨淡的表情了,反而一天比一天有生气。
渐渐的,人们下田回家路过的时候,总能听见穷书生家里传出女娃娃脆生生的读书声,紧接着是前所未闻的、穷书生爽朗的大笑。
某日清晨,七岁的小沐心难得起了个大早,便自告奋勇坐在灶台下帮母亲看火。
闲来无事,小沐心突然来了兴致,对忙着早饭的林娘子说:“娘亲,我念《三字经》给你听听好不好?”
林娘子没读过书,但看到小女儿读起书来十分卖力,还哄得自家相公笑逐颜开,便觉得这是件好事,于是温柔地摸了把女儿毛茸茸的发顶,笑着道:“我们的小沐心真厉害!”
小沐心得到夸奖,念起书来更加起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
娘俩在灶台下,一个烹煮一个诵读,温馨和谐得好似一幅上好的画作。
她们完全不知道,此时外头走来了几位妇人,几人还在窗外为沐姐儿的读书声里差点儿吵了起来,最后还扯出了当年的一桩不为人知的旧事。
第四百一十八章 沐心的故事(四)
起头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少妇,她是村长的女儿,也是几人中唯一认字的人,一听到沐姐儿念书,脸上露出了赞叹之色:“沐姐儿这书念得还真不错!”
旁边的圆脸妇人却摇了头,可惜道:“你说说,沐姐儿又不能考状元,林书豪教得这么认真干啥?”
这妇人家里生了三个儿子,可惜村里的学塾荒废多年,想念书就要到村外头去,家里根本供养不起。
村里这么多可以考状元的男娃娃都念不上书,偏一个女娃娃念书这么起劲,真是瞎掺和!
旁边一个头上裹着青色头巾的妇人却有不同的看法,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不能考状元,可以进城里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当女先生啊!听说能挣不少钱呢?”
她说着,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自家女儿跟沐姐儿年纪差不多,以后可要让她多跟沐姐儿来往了。
圆脸妇人被人驳了面子,冷了脸,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哎……你可别抬举他了,穷书生就是穷书生,自己都落魄成这样了,那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就他那穷酸样,能教出什么好货色?”
她刻意提高了嗓门,对着沐姐儿所在的方向大声嚷嚷着,声音又尖又细,十分刺耳。
青色头巾的妇人被她这么一说,前头刚起的心思立马凉了半截,叹气道:“说的有理,林书豪要有那本事自己早发家致富了,还留在乡下种啥田?”
“快小声些!”村长女儿往沐姐儿家院里探了探头,见里头没人才松了口气,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神神秘秘地拉着几人凑近了,才小声说道:“跟你们说个秘密,不过你们可不能说出去!”
圆脸妇人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小心翼翼附和道:“什么秘密?”
青色头巾的妇人又凑近了几分,急切地问:“咱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啥秘密,快说快说!”一面想着,村长女儿知道的事,可比她们普通人家多多了。
“林书豪当年其实考上了秀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除了名头,不过听爹爹说,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被除名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经过村长女儿这么一说,再后来,就有许多男娃娃的人家变着法子,催着自家孩子到穷书生家跟着沐姐儿一起学写字。
林书豪倒也不吝啬,并不藏着掖着,从《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再到孔孟之道,那架势,颇有想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的意思。
不过最让他得意的还是自己的小女儿沐心,她三岁就识字过百,五岁就已经熟读《三字经》,七岁时,便将他仅有的几本藏书都学完了。
可惜了,是个女娃娃……
林书豪看着小女儿一笔一划在地上习字的认真模样,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是个男孩儿多好?凭这孩子的聪慧,哪怕跟当年一同在私塾受教的最厉害的学子也不遑多让!
听说,当年那位同窗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一家老小都迁到城里气派的大宅院了。
唉……要不干脆像大女儿兰心那样,只喜女红,缝缝补补是一把好手,对读书习字却毫无兴趣,只能认些粗浅的字,让他懒得教下去也好啊!
老天爷真是爱捉弄人,赐给他这个一棵好苗子,为何偏偏是个不能参加科考的女娃娃?
第四百一十九章 沐心的故事(五)
“爹爹,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怎又写成这么个草包!”林书豪转过头去看,立即闭起眼扭开。
地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字迹,让他从思绪万千中抽离,缓了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再次回头去地上那一团团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再看小女儿得意洋洋的笑脸,忽然就想开了,就这么丑的字,就算能参加科考,那些考官估计也懒得看吧?
可是,如果用纸笔练字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头一凛,就再也压不下去……
村里人都知道,穷书生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许多人终其一生考功名,一次考不上算什么,接着再考就是了。
偏到了穷书生这里,不过落榜了一回,被人说嘴了几句就觉得颜面扫地,从此再也不肯考了。
且自那之后,林书豪还主动断了与同窗的联系,回到家里一心一意种田当农民,从此再不曾踏出村子半步。
于是,某个赶集日,村里人见到整日窝在村里的穷书生,居然出了村门口!一个个瞪大了眼,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连林娘子都觉得不可思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自家这位牛脾气的夫君重新走出村子?
没有人知道,在见识了自己的小女儿与日俱增的聪慧和进步之后,一个念头不断敲击林书豪的心头,他的小女儿,如此聪慧的孩子,不能陪他就此埋没在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
他已经毁了,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再毁一次。
“什么?你要去当账房先生?”林娘子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爹爹,你当账房先生是不是为了领很多月钱给木木买练字的纸笔?”沐心眉头耷拉下来,有些自责地补救道,“反正女子又不能考科举,爹爹,木木日后不习字了可好?若是家里缺钱,木木同姐姐学针线,我们可以一起绣好多帕子去卖,爹爹……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看着小女儿如此懂事,林书豪就越是愧疚,木木如此才情,若是因为他一时意气用事被埋没在乡间,他就不配当着孩子的爹!
如此想着,林书豪更是把心一横,收拾了包袱,第二天便进城去了。
他前一天已经到城里找了份账房先生的活计,是他从前念书时帮过忙的书局,月钱虽不是最多的,但胜在有旧日情分,老掌柜还破例在后院给他腾了间厢房。
能在十八岁便考上秀才的林书豪,才华自是不缺的。半年后,老掌柜告老还乡,推举林书豪为他的接班人,不仅月钱翻了好几倍,东家还在镇上给他置办了一处一进的小宅院,这下林书豪的心愿达成了。
穷秀才一家搬到镇上去的那一天,据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帮忙的、看热闹的、攀亲的。
如此受人追捧的盛况,林书豪想了想,是他十八岁那年离家考秀才那年。
他见惯了世态炎凉,对村里人那些张口就来的奉承,早已没了当年那种扬眉吐气的心情,唯一盼的便是女儿能有一份好前程。
第四百二十章 沐心的故事(六)
楚孝文听了半天,隐隐有了猜测:“你说的林沐心,可是跟着小五从南方回来,带着父母借住百草堂求医,后来还治好了镇南王世子的腿疾的那位姑娘,喜欢穿白衣,还蒙着面纱?”
“哇!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厉害呀!”白香香毫不吝啬地对他竖起大拇指。
“后来呢?”听多了男子读书求前程的故事,楚孝文反而对这个为女儿求前程的故事来了几分兴趣。
“林书豪为人正直,又颇有才学,很得老东家的赏识,一家子过得还不错,只可惜……”白香香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感慨。
“可惜什么?”
“那位老东家突然中毒死了,大公子到官府报案,说是二公子蓄意毒害父亲谋夺家产,作为账房的林书豪也被牵连了进去。”
说到此处,白香香义愤填膺起来:“实则,是那大公子自己没本事,见父亲有意将掌家权交到弟弟手上,就起了歹心。他下毒之后,花银子买通了县令,本想让账房先生出面指证二公子,就此定案。
不过,那林书豪自来就是个不懂变通的主儿,自然不肯弄虚作假,任那混账县令如何动用刑罚也不肯作伪证,生生被人打断了腿。”
楚孝文身为皇帝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立即怒道:“竟有此等荒唐的县令?”
“荒唐的还在后头呢!”白香香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最后那二公子是怎么保住清白的吗?”
楚孝文没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等着白香香的答案。
“其实很简单,二公子花了两倍的价码,再加上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县令倒戈,最后将大公子绳之以法。”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先别气,这混蛋县令,你到时吩咐一声,让人收拾了便是。”白香香打断楚孝文的脾气,“说回林书豪,他在牢里吃了苦头,妻女轮番到衙门击鼓鸣冤都被赶了出来,最后二公子还算有良心,花钱打通关系才把人救了出来。
可惜,他的腿伤耽误太久,落下了残疾。林书豪是个心气高的,如何能接受自己成了个瘸子?
从此一蹶不振。他的小女儿沐心不忍让父亲白白受人欺负,偷了父亲年轻时的衣服,扮作男子进了京,只留下一纸书信,说是要进京告御状。”
“这就是你要让朕帮的忙?”楚孝文眨眨眼,不大高兴地瞪了白香香一眼,“你可是当朝贵妃,这点儿小事差人去打个招呼就是了……还是说,你看不上这贵妃之位,不肯动用这层身份?”
当年白香香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才不稀罕当什么贵妃呢?
楚孝文倒是愿意给她封个皇后当,可她向来喜欢清净,当皇后可清净不了。
“不是不是……”白香香也气闷,怎么没说两句又扯出旧账来了,可想起小五对沐心的心思,当娘的只能有气也往肚子里吞,深吸了两口气,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故事还长着呢,你还听不听?”
好吧,就她这暴脾气,能忍住不翻脸已经很尽力了。
楚孝文也有同感,他本来已经缩了脖子,默默等着白香香一巴掌拍过来,好在她下手有分寸,还从不打脸。
可让他惊讶的是,白香香竟然还能跟他好好说话,虽然语气不大好。
楚孝文贼兮兮笑了笑,忽然有些好奇这个叫林沐心的女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竟然能让白香香为了她控制脾气?
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思考其一个问题,这一个两个的,不论男女,怎么都喜欢叫沐心?还这么巧都聪慧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