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家楚香堂门下,都会同时附设一家医学堂和保安堂。
医学堂,定期吸收一批当地有资质的幼童入门当学徒,从读书识字学起,直至出师坐堂,为楚香堂的医馆源源不断提供医术精湛的大夫。
保安堂,则收留当地孤苦无依的老弱妇幼,为他们提供帮助和庇佑之所。
“飞霜姐姐为人仗义,也许此事就是她一力相帮呢?”洛尘不死心地猜测。
“若无五皇子首肯,绝无可能。”白月初打破他最后的希望,“陛下因此清洗了整个南方官场,就算是白夫人一力相帮,没有五皇子的应允,楚香堂的人可没这个胆。”
洛尘缓缓抬起头,看向步步紧逼的白月初,眼中透出一丝可怜的祈求。
“当知,此事涉及朝堂,一朝皇子参与此事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细思极恐,白月初颇为忧心地揉了揉额角,“以她的才华,就算不能入官场,作为幕僚也绝非等闲之辈。”
“这你倒是多虑了。”先前还在绝望里徘徊的洛尘,此时反而笑了,“小五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他向来只醉心医术。若你所说,此事极有可能是得了他的应允,却不会是为了利用谁,不过是随性而为罢了。
贵妃娘娘和小五行事作风的那种随心所欲,乃是我生平仅见。”
“因为想帮忙,所以就帮了?哪怕会因此陷入夺嫡的漩涡,惹来无尽的麻烦也在所不惜?”
白月初有些不敢相信,虽说贵妃娘娘和五皇子在民间的声明极佳,但这也未免太过为所欲为了些?
第四百三十四章 妄想
“有何不可?”洛尘冷冷一笑,出身的显贵让他早已看透权利争斗里的险恶,谈起时是习以为常的云淡风轻,“楚香堂如今势头太盛,贵妃娘娘膝下又养着个皇子,皇上膝下并无嫡子。也就是说,所有皇子都有争夺储君的资格……”
洛尘特意停了一会儿,留给白月初足够的反应时间,待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时,洛尘才笑着问他:“有遍布大楚的楚香堂在手,就算小五无心储君之位,你以为他能独善其身吗?不可能的。楚香堂的势力和财富,没有人敢小觑。若是他们得不到,便一定会将其毁掉。
人心险恶,阿月,你要当心些。”
洛尘抬手,颇为老成地拍了拍白月初的肩以示安抚,被危言耸听的白月初抬起眼,对上他刻意吓唬人的眼神,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原本说教的人反被人说了教。
噗嗤……
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便都端不住了,齐齐大笑起来。
一笑解千愁,洛尘感觉多日来郁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所以,无论小五参不参与朝堂之事,他早已陷入了夺嫡的漩涡,以他的性子,这些顾虑不足以让他束手束脚。”
说起小五的为人,洛尘有种豁然开朗的心情,开朗中又夹着些许恍惚,他怎么就这么钻进了牛角尖不肯出来呢?
小五那么懒洋洋的性子,连说谎都是懒得说的,有什么疑问,直接去问就是了,何必自己在这里纠结?
若是……
若是真如自己所想,小五对她生出了什么心思。想来,他也会坦诚相告的吧?
哦,也不一定,以他那随心所欲的性子,也许不肯说也不一定,但绝不至于为此说谎就是了。
至于白月初所担心的,五皇子想利用沐心的才智,洛尘半点儿不担心,聪明才智,小五又不缺,不必去打旁人的主意。
再说,小五有多讨厌那些算计,他自己就有不屑于算计。
只是……洛尘微微皱眉,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微痛。
他和她的情谊,只能止步于兄弟之情了吗?
他,不甘心。
他的身份,却又容不得他不甘心。
只能这样了吗?
他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一次一次,每一次的答案都不变——只能这样了,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了。
沐心若是男子,他们可以是好兄弟。
沐心若是女子,若只是普通女子,他也可以任性地打破门第之见,将她迎娶进门。
可沐心是个女扮男装考了状元的女子,他们就既当不成兄弟,也做不成夫妻。
因为,小事上,洛尘可以任性胡为,可一旦是沾了欺君之罪,无论是人是物,他便无论如何沾染不得。
因为他身后是偌大的洛氏家族,他一个人找死没关系,却不能自私地把一家人拉上绝路。
当初沐心百般推脱,不肯跟他们结拜,想来也是这般无奈吧?
她早就做好了,独自一人赴死的准备。
大概是上天眷顾吧,让她活下来了。
又也许,跟上天无关,是飞霜为她求情?还是小五对她上了心?
问吧问吧,迟早都是要死心的。
洛尘凄然一笑,想起最初知晓沐心的女儿家身份时,他还曾偷偷高兴过好一阵,如今再回忆起来,只觉得可笑。
有什么好高兴的?
若她是男子,他还能以同窗的身份为她求情,可她是女子,是他绝不能娶进家门的、犯了欺君之罪的女子。
还不如当兄弟呢,好绝了他的那一番痴心妄想。
第四百三十五章 病了
“我明日进宫。”两人不知不觉在湖边徘徊了许久,洛尘忽的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波光嶙峋的湖水,两手背在身后,目光望着远处的水面,脸色平静得有些过分。
白月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地看向洛尘,他不知道,洛尘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洛尘回过头对他释然一笑,解释道:“去找小五问问清楚,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见他终于放下心中执念,白月初颇感欣慰,于是垂眸深思,对于沐心身上的疑问,他有太多太多——
比如,她究竟和独孤家什么关系?为何要冒如此大罪为独孤家翻案?如她那般聪慧之人,为何不用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为独孤家翻案?
还有,她究竟怎么抽丝剥茧,查出埋藏八年之久的案情?
她如今境遇究竟如何?可有他这个小小的翰林院编撰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对了,方才听说书先生提起,她病了,是真的病了?还是权宜之计?
如果是计策,那她接下来想做些什么?可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当然,他最想问的是,如今可是有了什么能脱罪保住性命的计策?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有继续做兄弟……兄妹的缘分?
向来稳重的白月初,摊上了沐心这一大摊子事,也有些慌了手脚。
脑中林林总总有太多的疑问飘来飘去。最后,他甩甩头,自嘲笑了笑:“想问的太多,算了,想必我想问的那些,你必定也想到了……”
他顿了顿,又沉思了片刻:“我就问两个问题,听说她病了,身体可还安好?第二,此生可还有机会听她再叫我一声「阿月」?”
若直接问她是不是有把握保住性命,只怕不小心又给她加上一条藐视皇权的罪名,白月初只能弯弯绕绕地换了个问法。
若是还有机会叫他「阿月」,想必便是有机会脱罪报名,重获新生了吧?
她病了……
这三个字一进入耳朵,洛尘方才收拾起来的所有沉稳立即土崩瓦解,他怎么会忽略如此重要的信息?
她病了……
是了,大夫说过,她大约是自小便吃的不好,身子很弱,需要进补,却不能大补。
因为她身子不仅弱,还虚。若是一下子补多了,便会虚不受补,还可能引起其他病症。
他怎么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听说,她南下之时便已经病倒了,后来呢?
对了,那时她还没有「死」,还给他写过信,说多亏的五皇子的医术高明,每天给她熬煮药膳,她的病好得很快。
可她怎么又病了?
说书先生提起的时候,他只顾着气她太招摇,还只当是她的计策,就像她当初突然诈死一样,只是计策而已。
可如今冷静下来再去想,却不一定。
她身子不好,又劳累奔波,身上又背着这么大的秘密……
她那么洒脱不羁的性子,却要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不敢对人言,该多么难熬?
“我现在进宫。”洛尘留下一句话,步履匆匆地离开。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必须立刻知道她的现状,哪怕什么忙也帮不上?又哪怕能帮得上一点儿小忙呢?
第四百三十六章 谢幕
洛尘自小出入皇宫,宫门侍卫一见他便立即放了行,可再往内,例行搜身是不能少的。
搜过身之后,带路的小太监走路实在太慢,洛尘一路走在忍着运轻功的冲动,好不容易到了五皇子的宫殿,又要等候通传。
生平第一次,洛尘如此厌烦宫里这些繁文缛节。
他本该习惯了的,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习惯不了,太慢了,慢得他的手一碰,茶杯便碎了。
饶是听多了洛家小公子力大无穷、常砸坏东西的小太监,一听到那杯子碎裂的声音,见着鲜红的血从那白皙的指缝间缓缓流下,还是吓得失了分寸,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求饶告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求完饶,小太监又立即察觉了不对,见贵人没有理他的意思,便忐忑地自己站起身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那小太监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正是五皇子身边的折花。
折花,最善医道,众人皆知。
“小五呢?”洛尘仿佛没有察觉到到自己手上的异样,若无其事松开了握着杯子的手,转而看向进门的折花微微一笑:“小五呢?我来找他。”
“殿下爱干净,还是容小的为您包扎好伤口再去吧。”
折花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将手上提着的药箱放到桌上打开,镊子、棉签、纱布、酒精,一个个拿出来备用。
洛尘挑挑眉,表现得很配合,自己将手伸过去,淡淡看着折花用镊子将他手心里的碎片挑出来,用蘸了酒精的棉签一点一点儿擦拭伤口,最后在伤口处洒上药粉,纱布一圈圈裹上,打上个漂亮的蝴蝶结。
心里憋了一路的气,在疼痛里转移,接着又在折花慢条斯理的包扎渐渐消散,理智逐渐回笼。
他在气什么?
在事情没有问清楚之前,他其实没有生气的立场。
沐心这事儿太大了,就算沐心真的向他坦白,他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他敢赌上身家性命为沐心求情,皇帝也未必肯卖他这个情。
可若是换做小五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的儿子。
这一路,他想得很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方面气自己不能参与其中,为沐心解除困境;
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沐心的选择是对的,若是能得到小五相助,也许就真能走出这一局困境也不一定。
他不甘心也没用。
他是先认识了沐心,却也是他亲手把沐心托付到了小五手上。
如今,他却被排除在外了。
若是他能提前知道所有的事……不,他帮不上忙,就算提前知道了,也还是只能把沐心托付出去。
想通了这些,虽不甘心,洛尘却能死心了。
他握了握拳,手心的伤口再次裂开,疼痛自掌心而起,胸口那撕心裂肺的心痛总算被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要永远失去沐心了。
他摇摇头,自嘲一笑,这么想可不对,他从未得到过,又何谈失去?
认真说起来,他连失去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不过也好,当初结拜的时候,他们就曾约定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好歹,他们还能当兄弟不是?
也不是,是兄妹才对。
幸好,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切都……
从始至终,喜欢她,是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的一件事,等到他察觉,却已经永远失去了机会。
再也不可能了,哦,从未有过可能才对.
从相识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救不了她。
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好了。
反正,除了他的心,这一切本也没什么实质的变化。
只是,心为何这么疼?
这一场独角戏,他曾独自偷偷欢喜,独自惊慌失措,独自怅然若失,就连现在的心痛也是……
只要他不说出口,最终,也必将独自谢幕。
就当做是梦一场吧,现在,梦醒了。
他,还是她的结拜兄弟,也只是她的结拜兄弟。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共识
洛尘一进门便隐隐闻到了血腥味,楚天歌抬眼望去,果然见他手上缠着染了血色的纱布。
“你失控了?”淡淡的提醒,就像是问候他“吃了吗?”一般随意的语气。
洛尘低眸扫了一眼手上的纱布,没理这一句提醒,而是问他:“听说她病了,她……还好吗?”
“你见过她了?”楚天歌有些惊讶,于是又问,“既然见到了,为何不相认?”
“啊?”洛尘微微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又像是没想到楚天歌会这么问,一瞬间的怔愣过后,转而化作满腔愤慨,还有一份埋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我怎么相认?万一,万一……”
“万一给她惹来关注,不仅帮不到她,反而还会让她提早暴露?”楚天歌替他接着说下去,“何况,她身上的罪责,你若是沾上了,不仅你,就连你身后的家族都会被牵连。阿洛……”
他轻声唤了一声「阿洛」,就像幼时两人一起拜师学艺时,曾无数次唤的一样,接着,无奈地叹息一声:“这些她都考虑到了,所以,不论是当初你们的结拜,还是眼下,她都没打算把你们牵连进来。”
洛尘摇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颓败和愧疚:“可我们当初曾立下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