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觉得,沐心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继续躲在被窝里不理他。
总而言之,不能跟他太客气!
不过,她又忍不住好奇,白草草对不辞而别这件事,向来都是能躲则躲,从不肯正面回答,为何今日不躲了?
等了六年,哦,不止,到如今已有八年之久了,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她反而有些怯场了。
其实,他曾提过一嘴,他说,他怕自己不是真心喜欢他……
他不知道,她自小的愿望就是长大后要嫁给他,又怎么可能不是真心呢?
他还说,怕她年幼不知事,弄错了心意,将来也许会后悔。
弄错个鬼,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才不会弄错。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还从未听他提过呢……
于是,闷在被窝里不肯露头的人,很没骨气地悄悄竖起了耳朵,偷听。
白草草也不拦着她,反正她不看着他,有些话反而更好说出口。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年你才四岁,个头都没我的腰高。还记得有一次你突然哭了,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
问了院里的人,有人跟我说,带你去买一串糖葫芦哄一哄就好了,我那时正攒钱,想着给姐姐买生辰礼。
唉,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心疼那个铜板,不过后来看你吃得那么满足,也就不怎么心疼了。
那时候,我有一种在养女儿的感觉,虽然那年,我也才不过十二岁。不过……听说也有人十三岁就当爹了。”
那串糖葫芦……
飞霜自然是记得的,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吃到的糖葫芦,也是那串糖葫芦,她才开始黏着白草草,小孩子心思单纯,喜欢谁自然就跟着谁。
被窝里的人偷偷露出了眼睛,被白草草温柔的眼睛捉了个正着,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嘲笑她。
白草草很少流露出这么柔情的一面,那双漂亮的、柔得仿佛能滴出水的眼睛,就只是黏着她,对着她笑。
害她害羞得又缩了回去。
“你是我姐姐救回来的,是我亲手养大的,你的衣食住行,皆是由我一手包办,这是很大很大的恩情,而你又那么重情重义……
霜儿,你不知道,我从未怀疑过你是真心想嫁给我的,可我要的不止这些。”
白草草的声音停了下来,飞霜缩在被子里等了半天,等到她以为白草草已经睡着了,这才忍不住从被子里钻出来,却不期然撞上了他的眼。
他在等她出来,耐心十足地等。
第四百九十九章 柔情
“你说过,怕我是因为恩情才想嫁给你,对吧?”这回飞霜没有躲,反而直勾勾地回望他。
白草草笑着弯了眉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他很少这么柔情外露,飞霜被他撩得有些晕头转向,被自己心爱的人撩拨,实在是很难保持心静如水的,只会波浪滚滚。
“是,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恩情,而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因为喜欢,所以才要嫁给我。
我知道这很难分清,恩情和爱情,本来都是感情里的一部分。甚至于,很多爱情都是从恩情开始的,可我还是……
姐姐说,她也没想到如我这般没心没肺、游戏人间的性子,动起情来,却反而比谁都要较真。
大概是我在旁的事里都太过豁达,上天觉得太便宜了我,才会让我在情劫里多些磋磨吧。
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
霜儿,那六年里,我其实……
其实我也想过,你一定会怪我,怨我,甚至……也许你一气之下,就真的跑去嫁给旁人了。
可我又有种谜一样的自信……总觉得,你会来找我,你知道吗?
我其实……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其实,有好几次,你已经找到我了……
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我那时也的确是疯魔了,总是怕你还是为了恩情才来找我,所以,我又跑了。
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再来找我一次,我一定跟你回去,哪怕还是为了恩情,那也够了……
可那一次,你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我以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成真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可我逃了。
我逃了很远很远,连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只想着永远不要再见你,就不必看你同旁人恩爱。
那时我才知道,就算能接受你喜欢上旁人,我也是不能看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万一我忍不住想把你抢回来怎么办?
可如果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抢了又能如何?
那时你一定会怨我的……
我曾认真考虑过无数次,若你将来真遇到了自己的良人,而那良人不是我,我还是要祝福你。
可当事情真的到了眼前,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我一直害怕的,终于都发生了,可我其实从未想过怎么面对?
那一刻我才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未来里,没了你,我根本没有未来可言……可来不及了,你已经是别人的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白草草显然是说到了伤心处,方才的深情贵公子,哭成了泪人,委屈又无助,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飞霜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提醒他:“我身边一直都有很多男人,可他们都是护卫,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次不是……”白草草哽咽着,勉强停下伤心的哭泣,解释道,“小五跟我说了,那次是他。”
飞霜看他哭得惨兮兮的模样,想来那次是真的看到了什么让他误会的场景,才会伤心成这副模样,幸灾乐祸了一下,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于是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不难过了,不难过啊,都是误会,我发誓,我从来没找过其他男人,跟小五之间更是清清白白,你要相信我,知道吗?”
“嗯,我知道。”白草草哽咽着,委屈巴巴地缩在飞霜怀里点着头。
第五百章 安全感
虽说是个误会,可无人知道,他因为那个误会伤心难过了整整大半年,直到后来小云生渐渐长大,又收了五个徒弟,孩子多了一热闹,那些伤心的往事也就渐渐淡了。
“不过,你说那次是小五是什么意思?”
把人安慰好了,飞霜重新将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害得白草草躲了她六年的那个误会,不弄清楚,她怎么对得起自己?
白草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自觉很没面子,不过哭都哭了,多年来郁积于心的悲伤难过都倾泻出来,他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飞霜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温柔了很多,也就信了沐心当初那一句劝诫——
“有什么误会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否则你难受,飞霜姐姐也陪着难受,很好玩吗?”
他低下眼,学着飞霜方才的做派拉起被子盖在脸上。随后,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那次你出来找我,小五也来了,我还听到她叫你娘子,所以……”
飞霜第一反应是被气笑:“那是你外甥,你居然也能认错?”
经白草草这么一提,飞霜就想起来了。
那一次出来找白草草,楚天歌非闹着要一起来,没想到走漏了风声,遭遇了一场刺杀。
无奈之下,师姐弟两人只能易容假扮成夫妻,才躲过了一劫。
“我离开时,那小子才那么点儿大,谁知道才两年没见,他就蹿高成大人模样了!”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飞霜记得,自己当初也是易了容的。
说到这个,白草草又恢复了臭屁:“你可是我亲手养大的,易个容而已,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小五的?”
“在稻香县的时候,小五告诉我的。”
“所以……”飞霜一把扯开白草草遮羞的被子子,阴恻恻地盯着他,“若不是小五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躲着我一辈子?啊?”
一想到这个可能,飞霜气得哭了,而且伤心欲绝,任凭白草草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即便被点了穴,飞霜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把人踹下了床,拽了个枕头砸过去,然后便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白草草,你给我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白草草无计可施,只能厚着脸皮爬上床,仗着飞霜使不出力气,便用力抱着她,任她怎么砸都不肯松手。
飞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后来,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是哭。
只要一想到,因为一个误会,两个人差点儿就真的一辈子都要错过了,飞霜就无法平静下来,她又气又怒,又伤心又难过,心里一阵一阵的后怕。
打过骂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能哭了。
白草草显然没料到会把飞霜惹得这般伤心欲绝,他怎么哄都哄不好。
到了后来,他便也跟着哭了,一边哭还一边认错:“我不出去!霜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生气可以,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白草草用力抱住她:“我不会再离开你的,霜儿,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飞霜则哭着推开她:“白草草,你出去。”
到了最后,不管飞霜不说话了,白草草就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对她说情话——
“你这么哭,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霜儿,求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们不会再分开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霜儿……我会一直在,一直都在,好吗?”
沐心曾说过,飞霜姐姐其实很没安全感。所以,除了行动,多说情话很重要。人心难测,世间有情人千千万,心有灵犀的能有几对?
沐心还曾鄙视他,喜欢她,你就要告诉她呀!胆小鬼,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呢?
果然,一连串情话说下来,原本情绪激动、哭得不能自已的飞霜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不理人,好歹不赶他了。
第五百零一章 噩梦
虽说飞霜不赶人了,但白草草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眼角时不时划下几滴泪,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就算当年被家人抛弃,白草草也没见飞霜如此悲伤绝望过。
白草草手足无措,但他知道不能放任飞霜再这么哭下去,医典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悲伤肺、恐伤肾。
所谓情志过极,怒极可致肝阳上亢;喜极伤心神,思极伤脾导致茶饭不进,不思饮食;
忧悲伤肺,肺主气,悲极则可出现咳嗽,气促等症状;
恐伤肾,过度受惊吓的人,可出现肾虚症状。
白草草试图将飞霜从悲伤里唤醒:“你别这样,霜儿,霜儿,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可惜没有用,飞霜根本不理他。
“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你也是医者,当知情志过激,既伤神又伤身,霜儿,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听我讲故事吗?我现在就给你讲一个如何?”
“从前有个书生……”白草草努力挤出笑容,做出兴致勃勃讲故事的模样,飞霜许久不曾转动的眼珠子总算动了,她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不捧场的背影。
白草草嘴角的笑垮下来,这可怎么办?
苦无良策,白草草只能故技重施,假装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地贴上去从后面抱住飞霜,好脾气地继续哄人:“霜儿不想听故事,那我就不讲了,夜深了,咱们也该睡了。”
“嗯。”低低的一声,已是飞霜能做出的最大的回应了。
白草草有多傲气,她是知道的,能做到今日这般低声下气,她该知足了,再冷着他就该把人气跑了。
可心里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后怕,还是压得飞霜喘不过气。
如果,如果不是小五恰好领了去南方的差事……
如果不是有沐心脱身后又折回了稻香县……
如果小五没有解开当年那个误会……
如果……
有太多的如果,一旦其中一个「如果」出了意外,都可能让他们继续分离。
也许,他们这辈子就没机会再见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可能和也许,飞霜就无法释怀,如果呢?
没有他,这辈子该怎么熬下去?
一夜无话,飞霜是哭着睡着了,白草草迷迷糊糊的,被飞霜的哭声惊醒,他醒了,飞霜却没醒,似乎是在做着什么噩梦,满脸都是泪,闭着眼都能让人感受到她心里绵延不绝的悲伤和不安。
“白草草!”她在梦里哭着喊他的名字,哀戚又可怜。
“不要走……”
白草草手脚并用抱住飞霜,一遍一遍地安抚她:“我在这里,我在!”
“霜儿,不怕不怕,我不走!”
“我在的……”
梦里的飞霜似乎听不见白草草的安抚,她还是在哭,哭着问他:“你去哪里?不要离开我……求你……”
“白草草……”
最后那一声呼唤,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飞霜唰的一下直挺挺坐起来,白草草被她巨大的力道掀翻到一旁。
“你做噩梦了。”白草草关心她。
“没事,睡吧。”飞霜淡淡道,浑身炸裂开的不安就这么硬生生地压下去,她重新躺回去,还是背对着白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