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身为一方的镇守之军,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若非谋逆这样的重罪,想要彻底扳倒这样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心儿……”楚天歌震惊之后,忽然露出几分忧色,“你如此聪慧,我自是十分欢喜的。只不过……一来,你这身子,不适合过多思虑;二来,世间多庸人,更多善妒之人。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在人前尽可能藏拙一些,以免引来祸端?”
“放心吧,我晓得的。”沐心乖巧地答应,然而却没敢提醒他,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大楚最年轻的状元,还是女状元,就冲这名声,藏拙恐怕没人信吧?
第五百七十九章 新任
镇南王府的反扑,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来势汹汹,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谋逆之心,一个边境的藩王,竟在天子脚下豢养了数百名死士,数量之多,令人咂舌,细思极恐,若是此人动了刺杀圣上的心思,后果该有多不堪设想。
更所有人意料的是,独孤不弃和宋玉,竟然都是柳剑阁门人,两人那一手柳剑耍起来,姿态优雅从容,杀伤力却极强。
若非这两人在,单凭白草草的机关术和楚天歌的的侍卫,只怕还真挡不住一批又一批不要命的死士。
这一连串锲而不舍的自杀,一直持续到新任镇南王文仲乐登门,才终于宣告结束。
新任镇南王……
此事还要从众多告状者上衙门说起,所有告状者,几乎都是是沐依堂多年来救助的被贪官污吏欺压的可怜人,在丞相金鹏飞的安排下,这些人的状纸终于被官府接下,并且被他们告发的官员,当真被革职查办了。
呜呼哀哉,受害者们感激涕零,真是老天开眼了!
然而,何依依却很清楚,若想扳倒幕后真正的黑手,光是告倒底下这些小喽啰官员根本不足以撼动其根基。
不过没关系,她手中还有一个更有力、也更危险的证据——镇南王私下养兵的罪证。
发现镇南王私下养兵的罪证,其实是个意外。当时沐依堂里有几位大夫外出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直到两年后,失踪的几位大夫终于再次出现,却只回来了两位,他们告诉何依依,他们被人抓到了一个军队里当军医。
逃回来的两位大夫,是假借上山采药之名,又自导自演了一出落崖的戏码,这才终于脱身。
为了救回剩下的同伴,何依依派出了生面孔,按照那两位大夫提供的线索查到了他们所在的军队,却意外发现,那极有可能并非官方的军队。
再往下查,结果令人震惊——竟然是镇南王府私下招募的军队,也就是在那时候,何依依的人无意间嗅到了那只私军的军饷似乎与南方被贪污的赈灾银有关……
如今有了当朝五皇子和丞相的介入,何依依自然十分乐意将珍贵又危险的情报双手奉上,接着告状者们的声势浩大,丞相极力营造朝廷整顿朝纲,清理镇南王派系的表象,暗地里,皇上的心腹早已暗中前往何依依所提供的私军所在地。
待到镇南王私自养兵的罪证确凿,皇上震怒,拼着南境动荡的危险,下令捉拿了镇南王。然而,镇南王世子却在此时站出来,对众人讲述了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
原来,文仲乐的母妃,是个极为聪慧的奇女子,文武双全,智计无双。
当初镇南王能平定南境之乱,顺利继承王位,全靠文仲乐的母妃鼎力相助。
可惜镇南王心胸狭窄,且薄情寡义,他容不下自己的王妃比自己厉害,对军中上下对王妃的爱戴和尊敬极为不满,便暗中勾搭上了王妃的闺中好友,两人狼狈为奸,里应外合,悄悄在王妃的饮食中下药。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子,最终竟然憋屈地死在了自己的丈夫和好友手中,而等她发现他们的阴谋时,她的身体早已回天乏术。
在得知自己身上的毒无药可救之后,这个聪慧的女子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悄悄为自己的儿子铺好了所有的后路。
为了让儿子能活下去,她甚至不惜派人刺杀自己的儿子,让他摔断了双腿。最后,在安排好儿子进京养伤的一应事宜之后,饮恨而终。
第五百八十章 条件
文仲乐主动提出让自己接任镇南王,以文家后人的身份,兵不血刃收回南境的兵权,他愿意亲手将军权上交朝廷,条件是,皇上给他报仇的机会,让他亲手将当初参与杀害他母妃的所有人一一揪出来,凌迟处死。
文仲乐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何况能够兵不血刃收回南境的兵权。
对皇上来说,只赚不亏,于是答应得很是爽快,甚至主动提供了帮助。
文仲乐回到镇南王府不久,府里便传出镇南王突发急症的消息,皇宫里的御医很快便被派往镇南王府,可惜回天乏术,短短三日时间,镇南王便病故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边境也不可一日无主。
皇上当即颁下圣旨,命文仲乐接任镇南王,待办完镇南王后事之后,便回南境继位。
今日,文仲乐登的是五皇子府的门。
早在楚天歌行冠礼不久,他在宫外的府邸便已竣工落成,百草堂的刺客来了一批又一批,白草草精心布置的机关很快被破坏殆尽,于是他们干脆转移阵地,将沐心接到了五皇子府。
文仲乐这次登门,是自己走进来的,沐心有些惊讶,从前与他形影不离的红袍竟然没有跟进来。
楚天歌带着沐心接待了文仲乐。没办法,文仲乐如今身份特殊,楚天歌虽然很不想让沐心见他,却不能阻拦。
文仲乐一进来,眼睛便黏在许久未见的沐心身上,亲眼看见她不仅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病态,反而还面色红润,甚至脸上似乎还圆润了些许,他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沐心说道:“实在抱歉,这些时日让你受惊了,请放心,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刺杀了,本王向你保证。”
想起前段时间的刺杀,沐心脸色不自觉就白了几分。毕竟,楚天歌对她摊牌之后,便没有再让她喝安神汤。
所以,她也是亲眼见过几次刺杀现场的,好在夜色太暗看不清,她又是躲在远处的屋内偷看,这才没有被吓到做噩梦。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段时日的刺杀行动,不论是敌方还是己方,定然伤亡不少,光她亲眼所见的那两次,便有七死八伤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沐心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挑起战争,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好吗?
天天被镇南王派来的刺客刺杀,能活下来,沐心只觉得劫后余生。
如今见到镇南王的儿子,哦,现在该改口叫镇南王了,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何况,听白草草说,若不是文仲乐暗中相助,原本的刺客潮会比他们实际遇到的更加凶猛,若这么论起来,他还算她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沐心站起身,认真地对文仲乐行了一礼:“沐心多谢王爷暗中相助之恩。”
文仲乐涩然一笑:“你这么说,本王就要无地自容了,当初是你治好了本王的腿疾,却是本王的父亲派人害你的性命……唉,说到底,还是要怪我无能,若我能早一点儿夺权,便不必至你于危险之中了。”
沐心退后几步,摆手道:“不不不,王爷忍辱负重多年,如今为母复仇,心智之坚韧,令人佩服。”
被人当空气的楚天歌突然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的商业互吹:“来人,怎么还不上茶?没看到有贵客到吗?”
第五百八十一章 宣泄
随着镇南王的溘然长逝,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场清理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了帷幕,文仲乐离京的第三日,在京都刺客团伙的清缴中,大皇子被查出买凶杀人的证据,皇帝震怒,下令废其皇子之位,幽禁皇子府内,此生不得出。
又一月,皇帝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女状元沐心,还专门颁布了一道圣旨,大致意思是:
此女扰乱朝堂,虽事出有因,但罪无可恕,念在其才华卓绝,圣上不忍埋没,勒令此女进国子监任教赎罪,在没有培养出状元前不得离开。
自此,大楚国子监第一次迎来了女夫子。
又一月,京中盛传,四皇子为娶一位宫女为妻,竟闹起了绝食。
又一月,皇帝下诏,册封二皇子为战王;册封三皇子为逍遥王,册封四皇子为信王,宫女折花医术高明,救信王有功,特封为县主,赐婚信王,择日完婚;
册封五皇子为储君,册封典礼由钦天监择吉日完成。
自此,风起潮涌的朝堂终于渐渐平静。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南境边关告急,老镇南王去世的消息走漏,南风国闻风而来,大兵压境,蠢蠢欲动。
那一日登门拜访,文仲乐是去辞行的,再过一个时辰,他便要动身回边关领兵打仗了。
楚天歌遣退了所有下人,文仲乐坐在一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忽然自顾自说起话来:
“母妃是个巾帼英雄,她出身将门,自小便跟着父兄带兵打仗,叱咤沙场,将南境边关守得如铁桶一般,南风国的那些将军们,只要一听到我母妃的名号,便闻风丧胆,老实得很。
可就是这么一位保家卫国的、伟大的女子,却被自己的丈夫妒忌才华,还联合她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她。
呵……可笑母妃她……她还以为是敌军混入了奸细……呵……奸细哪有他们可怕?”
文仲乐语气平静,仿佛说着的是旁人的故事,然而楚天歌和沐心都很清楚,如他说出的这些隐秘,是轻易不可对人言的,大抵是憋得太久了吧?
又实在无处诉说,如今大仇得报,那隐忍的劲头一松下来,若再不宣泄一番心中的苦闷,定是要憋坏的。
两人面面相觑,楚天歌一脸无奈,出于私心,他并不希望沐心与文仲乐有太多交集。
然而文仲乐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他的母妃曾是大楚最有名的女将军,中毒后回京调养时,楚天歌还见过几回,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才不过三岁,记忆早已模糊了。
“人死不能复生,世子……”沐心嗫嚅了一下,改口道,“王爷,还请莫要太过悲伤。”
文仲乐垂眸盯着茶杯盖子,轻笑一声,忽然抬头问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我亲手灌下毒酒毒死的,用的是当年他和那个毒妇偷偷掺在我娘饮食之中的毒,没想到吧?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亲手……”
他在笑,却是个悲伤的笑。
“我这么做,你会觉得太过残忍无情吗?”这一句,他是盯着沐心问的,眼神执着,带着期待,也带着害怕。
沐心愣了一瞬,然而在捕捉到文仲乐眼中的希冀和脆弱时,她很快回答他,语气坚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爷不必太过自责。”
“呵……照你这么说,等我那襁褓中的弟弟长大后,岂不是也该来杀我?”
沐心忽然抢道:“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文仲乐瞪大了眼睛,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后眼睛绽放出光芒,那是希望的光。
第五百八十二章 伦常
不仅文仲乐,就连楚天歌也被沐心这突如其来的一语惊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沐心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补充道:“好好抚养他长大,教他做人的道理,在他懂事的时候告诉他真相,让他自己选。”
文仲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完整答案,于是追问道:“然后呢?”
亲手杀死自己父亲,这是文仲乐早就预料到的,然而真的这么做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吓到了,那是曾抱过他亲过他的,除了母妃之外,最亲的亲人;
是在他生病受伤之后,会整夜守着他,四处为他寻医问药的他的父亲……
可惜……
可惜自从他和那毒妇搅到了一起,一切就都变了,母妃离世之后,他便将那毒妇迎娶进门,美其名曰为了有人能照顾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年幼的儿子,实则却放任这个恶毒的后母欺负幼子,到了最后,干脆打破和皇家的默契,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一个放弃了儿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让儿子遵循父慈子孝的纲礼伦常?
文仲乐的脸色有些阴沉……
从前沐心便觉得此人心思深沉,不好深交,如今知道了他成长的环境,能养成现在这般性格,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不是那种阴狠毒辣,「我不幸就要拉上全世界陪着我不幸」的那种睚眦必报的极端,其实已经算是万幸了。
能在欺压算计中平安长大不容易,沐心同情心起,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安慰的话,转着眼珠子打起了腹稿,而后笑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王爷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并无过错。
不过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王爷既然选择了报仇,自然也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不过,佛家有句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若你们两兄弟能放弃前嫌,让上一辈的恩怨就此结束,那才是最皆大欢喜的。”
“若是不能皆大欢喜呢?”
“那还能怎么办?你们各凭本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本就万物生存的法则,谁也躲不掉。”
“哈……”文仲乐怔愣了片刻,紧接着大笑出声,“你真是让人意外。”
“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会劝我慈悲为怀,放过我弟弟,不要做无情无义之人,也不要再徒增杀孽。”
“我是这么希望的没错啊!”
沐心认真地点头,然后无奈地道:“天底下和尚庙那么多,他们也天天喊着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有什么用呢?只要名利地位还能迷人眼,只要人类还有七情六欲,恩怨情仇,甚至是战争就会永远存在。”
此言一出,楚天歌原本对文仲乐愤愤不平的态度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南风国入侵,如今能率领南境将士的最佳人选,便是文仲乐这个镇南王接班人。
战场上刀剑无言,说不准这一去就是永别。
面对一个为了保家卫国即将披甲上阵的将军,楚天歌无法继续保持敌意,取而代之的是郑重无比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