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瘟疫
若非今天水患成灾,冲毁了大片的稻田,导致许多田地陷入荒废,此时的稻田应该是一片金黄才对,定会让人叹为观止,可惜了……
楚天歌长长舒了口气,忙了大半个月,稻香县的赈灾救济已经初现成果,有了朝廷拨下来的的赈灾银,再加上沐心一路募捐的那些财物,再加上许有路后来补回的粮食亏空,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已基本有了着落。
再加上楚天歌这个当朝皇子亲自南下的分量,在当地驻军的卖力帮助下,损毁的农田屋舍已经得到了及时的修复,百姓们也渐渐恢复了耕作,街上许多关门的店铺也重新开张迎客,相信再过不久,他们这一行人就可以功成身退,启程回京复命了。
望远楼顶,楚天歌负手而立,仰头望去,碧空万里如洗,几朵白云悠闲懒散地漂浮其中,让人一见便心驰神往。
稻香河对面的,与望远楼遥遥相望的望乡楼顶上的栏杆处,一抹鲜亮的红色正随风飘摇。
楚天歌凝目而望,心头一动,垂眸在眼前的栏杆上巡视了一圈,果然在望远楼找到了与之对应的另一抹鲜红的颜色。
折花时刻关注着自家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见他目光停在那红布上头,便赶紧殷勤介绍道:“殿下您也注意到了吗?这在自家房屋高处绑红布的习俗,可是稻香县独有的一大特色,传说,那对母子当年就是以红布为信,互报平安,后来被人们保留了下来成了当地的习俗。
不管家里有没有人出远门,这里的人家人都会在自家房屋里绑上一条红布,也许是在屋檐下,也可能在房梁、门环,以此表达对生活的殷殷期盼和美好祝福。”
楚天歌恍惚间又想起进入稻香县之后,的确时常见到许多人家屋檐下绑了条红布,当时便猜到是什么当地的习俗,果然如此。
“殿下,这稻香县故事可多了,您可要再听听?”踏雪接着道,“这几日我和折花听了好些故事呢,殿下可有兴致?”
楚天歌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折花和踏雪立即殷勤地在边上的桌子摆下了茶盏和点心,主仆三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折花在一旁为楚天歌添茶倒水,一边介绍着今日的茶点,踏雪则声情并茂演绎着某个从当地说书人那里听来的爱情故事。
踏雪正说到故事的精彩之处,楼梯方向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略带着几分急促。
三人齐齐将视线转向楼梯口,逐月一身飒爽的劲装打扮,正三步并作两步爬着楼梯上了楼,她神色凝重,一见到楚天歌,眼中立即散开一抹急切。
“殿下,出事了!”
能让处变不惊的逐月如此失态,必定不是小事。
折花和踏雪看着逐月严肃的面容,几乎同时呼吸一滞,楚天歌无奈叹了一口气,淡淡问道:“可是发生了瘟疫?”
逐月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楚天歌,很快又低下头,抱拳行礼道:“殿下料事如神,追风飞鸽传来消息,清水村疑似出现瘟疫,白先生已经亲自赶往清水村,具体疫情如何还需进一步调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善
相比于其他人的谈瘟疫色变,楚天歌的表现堪称处变不惊的典范。
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模样,抬手摸了摸下巴,很快下达了一系列指令:“立即传令下去,刺杀正阳郡主的刺客如今逃窜至清水村,即刻封锁村庄,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另外张贴告示,言明那逃窜的刺客乃是一位用毒高手,尤其擅长使用可由通过口鼻吸入的毒粉,让所有人,不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出入都要以棉布遮面。
鉴于八年前那一起的灭门惨案,我们有理由确认,那名刺客乃是穷凶极恶之徒。
所以,近期内,清水村及其周边地区严禁一切聚会,任何人不得与家人以外的人过多接触,所有百姓若无要事尽量减少外出,否则一旦遇上刺客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另外,通知下去,凡是配合官府禁令的百姓,若有生病者皆可到医馆免费看病抓药,一应费用由官府承担。”
逐月、折花、踏雪,三人面面相觑,不是说着瘟疫吗?殿下怎么突然就想起抓那什么刺客了?
再说了,正阳郡主什么时候被擅长使毒刺客刺杀了,她们日日陪在殿下左右,若是有这事,为何她们三人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需解释一句,两日前朝廷派来的信使颁布了一道圣旨,独孤不弃如今身份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她被封为了郡主,封号——正阳。
楚天歌见三人一脸茫然,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好说话地解释道:“瘟疫最怕的便是人传人,下令捉拿刺客,是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百姓们也更能遵守禁令,这可比因瘟疫下令封锁村庄好多了,此事人命关天,你们三人兵分三路,速速去办。
折花,你先去和正阳郡主那边通气,算了,去找宋玉,让宋玉去和她通气。另外,让宋玉帮忙秘密召集医者,你把关,召集之后,尽快赶往清水村。
踏雪,你即刻前往清水村,尽快搜集所有瘟疫感染者的信息,从这些人的用水、饮食以及生活环境入手,一定要查出瘟疫的传染源头。
逐月,告示的事你去办,接下来,不仅清水村和周围的村庄,整个稻香县都要封锁起来,务必提前储备好足够的粮食物资,至少保三个月内县内所有人都能有饭吃。”
三人齐齐抱拳行礼道:“属下领命!”却又都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楚天歌抬了抬眉,问道:“还有何事?”
逐月抱拳行礼道:“殿下,瘟疫凶险,您是皇子,金尊玉贵,不能在此涉险,请您应该尽快启程离开这里。”
折花和踏雪,立即附和道:“请殿下尽快启程。”
楚天歌背过身去,凭栏而立,语调平静道:“你们去吧,此事需要再提,本宫不会离开。”
楼顶的风有些大,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逐月三人在后头默默看着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她们眼前这个衣袂飘飘的男人便会乘风飞去。
可她们心里又都清楚地知道,殿下不会抛下她们,更不会抛下这一城的子民。
她们的殿下,不会争强好胜,懒散悠闲,却是最心善不过,他绝不会贪生怕死,抛下这一城的百姓独自逃生。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杞人忧天
大多数时候,楚天歌其实很不喜欢沐心的杞人忧天。可有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感谢她的杞人忧天。
就比如她曾忧心忡忡拟定了一系列举措,以应对尚无任何苗头的瘟疫发生之后,该如何不引起动乱,又能控制住疫情扩散。
沐心曾说,她的脑中保留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在那个世界里,她曾经历过两场波及全国的瘟疫,在那两场瘟疫中,整个国家的人民都陷入困境,很多人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样的记忆太过惨痛。
她说,为了不让记忆中那些可怕的场景重现,她绝不会冒险,哪怕一丁点儿的险也不容许。
所以,她常常会在同他喝茶的时候,突然想事情想到出神,也会突然从神色呆滞变成兴高采烈,然后手舞足蹈同他说起,她想到的那些自以为精妙绝伦的应对之策。
有时候,楚天歌会从沐心身上看到母妃的影子。因为,他的母妃也对瘟疫十分忌惮,在对他传授医道的时候,曾着重就瘟疫的防控和治疗之事,为他讲了许多连医书和史书上都不曾记载过的解决之道。
细思极恐,除了对待瘟疫的态度之外,沐心和母妃对许多事情的见解似乎还有许多共同之处。
比如,她们那些不同常人的见解,同样敢于质疑权威,也同样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难道,母妃也保留着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楚天歌苦涩一笑,他从小由母妃抚养长大,后来被父皇带在身边教养,再后来和其他皇子一起进宫学念书。
从那时起,他便总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却又想不明白自己和其他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最初的时候,楚天歌在课业上会很认真地发表自己与旁人不同的见解,却总会遭到其他人的嘲笑,甚至连夫子也对他那些不符合主流思想的见解十分不满,甚至觉得他是刻意为之,以求标新立异。
儿时的他自觉十分委屈,便去找母妃诉苦。
母妃对他说:“孔夫子曾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所以呀,小五,只要你知道自己是对的就足够了,不必太在乎旁人的想法。
父皇请来教书的夫子的确学识渊博,不过他们也并一定总是对的。
而且,很多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还记得娘亲给你讲过的那个小马过河的故事吗?
牛伯伯长得高,所以它说河水浅是对的,而小松鼠个头小,所以它说河水深也是对的。所以,河水究竟是深是浅,关键在与过河的是谁?对吗?
夫子能成为夫子,自然有他们的本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是对的。
像小马过河一样,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来说,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都有可能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就比如,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们小五一向最疼人了,姑且看在那些夫子尽心教导你们读书的份上,就不同他们计较了好吗?”
这便是他的母妃,从小便教他走自己的路。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沉默
在等级制度森严,又处处讲究礼仪的皇家之中,想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着实太难了些。
幼时的楚天歌性情天真烂漫,活泼开朗,勇于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却在进入宫学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被面无表情的沉稳镇静所替代,他开始变得不爱说话,甚至沉默寡言。
夫子们对这位小皇子的变化十分满意,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他们的苦心教导终于得到了回报。
在他们看来,初入学堂的那个肆意胡言的小孩子终于长大了,如此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身为皇子该有的模样。
其实,那些夫子真的是想多了,沉默,不过是楚天歌表达抗拒的方式而已。
母妃曾说过:“懂你的人不言而喻,不懂你的人百口莫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只可惜了当年他原本开朗活泼的性格,被硬生生逼成了如今这副少言寡语,甚至有些孤僻的模样。
多年以后,当他见到沐心,便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是因为她表面上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实则对他毫无敬畏之心的模样,像极了他儿时在课堂上对夫子「装模作样」?
还是因为她和母妃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个世界,冥冥之中,让他一见便生出了亲切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楚天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他其实也记不大清楚了,大抵就如古人说的那样吧——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也不知,她的病养得如何了?
有时候,楚天歌会生出一种冲动,冲动地不顾一切去找她,但大约是装得久了,他到底还是成了夫子们喜欢的模样,沉稳镇定,顾全大局。所以,他克制着内心的冲动,打算这两日稻香县的事一结束,再去找她。
可如今,只怕去不成了。
稻香县已然出现了瘟疫的苗头,而这一场瘟疫又是由水患引发,其源头极有可能就在水中,南方水系四通八达,一个不慎,便有可能祸及整片南城。
沐心如今就在稻香县附近,她身子弱,又接连大病了两场,万一若是再碰上瘟疫,他不敢再想下去……
楚天歌匆匆下了楼,直接放弃了马车,挑了一匹身材健硕的骏马翻身上去,马鞭一挥,绝尘而去。
他要飞鸽传书通知飞霜,让她即刻带着沐心启程北上回京,片刻也不许逗留。
方才他吩咐逐月清查的只有清水村附近的水道,现在想来还是不够,整个稻香县的所有河道都必须再次清理一遍,才能排除一切引发疫情爆发的可能,如此浩大的工程,只能再去一趟驻军那里了。
骏马疾驰,迎面的风割得人脸有些疼,也让人清醒,他没有时间再儿女情长、伤春悲秋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白草草已经赶往清水村,那里已经出现了瘟疫,凶险无比,古往今来,有多少医者前赴后继死在了瘟疫之中,他不敢细想。
治病救人,白草草比他厉害,但瘟疫最可怕之处,是传染扩散,他是皇子,调兵遣将有诸多方便,所以这件事只能他亲自出马。只希望这一场瘟疫不要太过惨烈,他会拼尽所能阻止这一场瘟疫爆发。
惟愿,半月前的那一次告别,不会成为他和沐心的永别。
第一百九十章 养病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某处幽静的小院之中,沐心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悠哉悠哉晒着太阳。
这处小院面积不大,院中种了两株茶花树,仔细瞧着,那一丛绿叶中已经藏了几个小小的花苞,沐心前世是南方人,隐约记得这种茶花一般是白色和粉色,冬季才开花,在这里似乎比前世的南方开花要更早些。
她半瞌着眸子,望着茶花树发着呆,神色依旧有些蔫蔫的。
自从策划完那一场举国轰动的遗书事件之后,她就彻底病倒了,只隐约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许多天,期间偶尔飞霜会扶她起来喝些汤药。
至于具体睡了几天,飞霜又喂她喝了几次汤药,生平第一次,她的记忆出现了断片。
沐心唯一知道的是,她的身体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经不起折腾。
前世多喝几杯热水就能扛过去的区区风寒,这一世却都演变成了大病,接连两场下来恐怕已经伤了身体的根本。
此时不过是深秋时节,她便不得不裹上冬日的厚毛毯才能御寒了。
而且,这小院中微风习习,本该最是醉人,此时于她来说,却成了「冻人」。
她变得很怕冷,非常怕冷,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毛毯,却倔强地不肯进屋里避风。
屋里伺候的小丫鬟忧心忡忡,进屋又抱来了一条厚重的毛毯,一边为沐心盖在身上,一边念叨着:“小姐,您还是快回屋里去吧,不然公子回来看到,又该担心了。”
小丫鬟名叫梨花,今年十三岁了,稻香县人士,在这场水灾中成了孤儿,无奈到亲戚家投亲,可惜她那亲戚家也遭了灾,只剩下一个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