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推着文仲乐先行进了诊室,飞霜跟随在后。三人一前一后进门,白草草只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站起身作揖行礼:“草民参见世子殿下。”
显而易见,镇南王世子在京城算是个名人,而且很好认。
文仲乐对此习以为常,他只是淡淡笑着,抬手隔空虚虚一扶:“白先生不必多礼,今日我不是什么世子,只是个来求医的病人。”
“世子请……”
既然是看病,白草草便没再废话,径自坐回去,示意文仲乐伸手,把脉,拧眉思考了许久,忽地站起身:“不知可否让在下仔细检查一下世子的伤处?”
文仲乐微微一愣,便恢复了谦虚温和的浅笑:“先生请便。”
“霜儿,领着这位姑娘出去外面等着,把门关上。”飞霜看了那位叫红袍的侍女一眼,红袍则看了世子一眼,待到世子点头后,才转身跟着飞霜出了门。
门外,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左一右站着,互相之间并无交流,却也是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引得外面候诊的人纷纷侧目,却不影响这两位女子继续面无表情,好似两尊不容进犯的守门神。
门内,白草草指引世子褪去衣裤,细细揉捏检查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世子的腿伤,无论是从脉象上,还是从伤处的检查,应是已经复原没错,可如世子所言,您如今还是无法正常走路,在下惭愧,无法查出病因。”
文仲乐站起身,面色平静,将褪下的衣裤一件件穿回去,反过来柔声安慰白草草:“先生不必介怀,本世子已经习惯了。”
“不过……”白草草顿了顿,“不过,家姐曾提过另一种说法。传闻,有些人在受伤之后,心里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就算最后治好了伤,行动还是无法恢复,我们可称之为心病。”
“心病?”
“正是,不过姐姐也只是听人提起过,却不知如何医治。唯有一句话,希望能帮到殿下。”
“什么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白草草笑得有几分尴尬,“实在惭愧,这话在下琢磨了许多年,也预见过与世子殿下相似的病人,却是有心无力。”
文仲乐忽略心底的那一抹失望,淡笑:“无妨。”
除了走路还有些瘸,文仲乐的伤其实恢复得很好,并不影响他的生活,甚至还有利于他的伪装。
第二百八十五章 悬壶
白草草想起自己那与神棍差不多的医嘱,总觉得有些好笑,可有些时候又的确有用。
“不过,据我所知,那些人中的确有人恢复如常。”
他陷入回忆,脸上带着无奈和困惑。
“只是,我其实只是治好了他们身体上的伤,再告诉他们这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宽慰他们好好休养,凡事看开一些,放松心情就是最好的良药。至于,为什么有的人最后真的痊愈,而有些人始终无法恢复如常,我至今尚未想明白。”
“其实,悬壶先生也曾这么说过。只可惜,他和先生一样,至今找不到具体的医治方法。”
“悬壶先生?”白草草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可是那位接骨神医,悬壶先生?”
“正是,怎么?白先生也认识他?”文仲乐依旧端着儒雅的浅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今日前来,求诊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悬壶先生的出场才是真正的目的。
“世子可知,要如何寻到那位悬壶先生?”白草草难掩激动,“不瞒世子说,我前些日子接诊了一位病人,乃是旧年的骨伤,可惜我能力有限,但若是能请到悬壶先生,也许此人的伤就有救了。”
“哦?”文仲乐假装庆幸,笑眯眯道,“如此倒是巧了,悬壶先生为了医治本世子的腿伤,这些年一直都跟在我身边,此刻就在我府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白草草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遍:“当真?”
文仲乐保持一贯的宽和,面带笑意:“自然……”
“太好了!太好了!世子殿下,恕白某冒昧,可否请殿下帮忙,请悬壶先生出手为我的病人救治?”
“白先生说得哪里话,治病救人乃是医者天职,悬壶先生一定会很乐意的。”
“多谢世子!”
“先生客气了。”
世子殿下:“不过,有一事需要先与先生说明,悬壶先生已隐世多年,性情有些孤僻,不喜外出,所以只能请病人自己上门求医了。”
白草草笑得满面春风,诚心诚意道:“那是自然,能请到悬壶先生出手相救已是感激不尽,我们自己登门是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互相又客气了一番,最后约定明日一早,白草草带着病人登门世子府求医。
文仲乐此行目的达成,便提出告辞,白草草亲自为他推着轮椅送到门外,热情洋溢,满脸笑容。
红袍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也只是很闪而过,便又低眉敛目,缓步上前接手了世子的轮椅。
世子坐回轮椅上,温雅如初:“先生留步。”
白草草作揖相送:“世子还请慢走!”他没有再回诊室,反而一路相送到白草堂大门口,一直目送到红袍消失才转身回去。
飞霜双手抱在胸前,蹙眉看着白草草的谄媚,骂道:“白草草你抽什么风?”
“悬壶先生!霜儿,我找到悬壶先生了!”
“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
“悬壶先生在世子府,霜儿,心心父亲的腿有救了!有救了!”白草草高兴得一路又蹦又跳,直奔到了后院,“心心,心心快出来!好消息!好消息!”
第二百八十六章 好奇
世子府——
文仲乐由红袍推着到院子里晒太阳,府中的下人不多,因为世子殿下需静心休养,府中不宜太过吵闹。
得知今日白草草会带着那个女状元登门求医,红袍表示不解:“世子,红袍不明白,咱们已经查明那位状元的身份,为何不将此事捅出去,给她一个教训?她之前可是把我们的秘密搞得天下皆知,折损了我们不少人。”
“教训有何用?那些折损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文仲乐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满是兴味,唇角扬起邪魅的笑,“此人还有些用处,先不动她,容本世子再好好想想怎么用。毕竟,这可是那位风头正盛的五皇子的红颜知己。”
就在前不久,文仲乐派人前往南方的人终于回京,还掳劫来了一位关键人物——
来福,那可是状元公案件中最重要的证人,可惜审问了几个月都没问出什么重要的结果。
不过,就在两日前,文仲乐在茶楼意外遇到了沐心。他本就心思缜密,又对去世的状元郎颇为上心,几乎将他生平的所有事迹都翻出来研究过,他的一生总结起来很简单——
复仇,后来发觉自己触碰了不该碰的秘密,为保护家人,选择了自尽身亡。
一切线索都很完整,却又前后不通。
文仲乐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相信,一个如此聪明的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去寻死。所以,他坚信状元独孤沐心一定还活着,只是,他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文仲乐,独孤不弃进京当了郡主,如果独孤沐心没有死。
那么,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的亲妹妹在京城不管。所以,他断定独孤沐心一定会出现。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独孤沐心竟然是旁人女扮男装顶替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为别人家报仇?
文仲乐命人领着来福去偷偷辨认,确认藏身在百草堂的林沐心,就是独孤沐心无疑。
他满心兴奋,为能遇到一个如此有趣的对手。所以,他下令对林沐心展开全面调查,结果又与他的猜想相去甚远——
此人平日里低调内敛,对父母十分孝顺,其父患有腿疾,正在飞霜的白草堂接受治疗,以写话本子为生,很普通的生活。
就好像,她真的就是个带着父母求医问诊的普普通通的小女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
但文仲乐知道,事实一定不止如此。
此人曾经女扮男装,金榜题名,一跃成了大楚最年轻的状元,举世瞩目。
她还远赴南方,亲自为独孤家平反了八年前的冤案,还与五皇子私交甚密,陪着他在稻香县力挽狂澜,成功解决了水患留下的瘟疫。
如此奇女子,文仲乐生平第一次遇到,他很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女子?
文仲乐突然有些期待,上次在茶楼远远见了一面,他就知道,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聪明睿智,不轻易吃亏,既懂得仗势欺人,又不过分咄咄逼人。那一日的她,虽然落入陷阱,却能潇洒自在,来去自如。
这样一个曾经经历过那么多辉煌的女子,如今却退居人后,安守本分陪着自己的父母治伤,成了一个平凡无用的后宅女子。
不会的,如此惊才艳艳的奇女子,就算她甘于平凡,她身上的光芒也不会被掩盖。
第二百八十七章 登门
林秀才从未想过,他年轻时一身傲骨,致使自己永远告别了金榜题名的道路,到最后别说拜相封侯,连秀才的功名都丢了。
如今却能登上镇南王世子府如此高门显贵。
知父莫若女,沐心牵着父亲的手,暗暗用力握紧,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老爹放松点儿,白先生可是当朝国舅,你看他不也是跟普通人差不多吗?不用紧张。”
林秀才这才深深呼吸了几下,一手握着女儿的手,一手牵着妻子,勉强镇定了心神。
林娘子和女儿对视一眼,皆是掩嘴偷笑,自家夫君就是这样,圣贤书读多了,反而把胆子读小了。
他敬畏皇权,敬畏真理,却唯独忘了敬畏自己。
白草草看着这一家子的小动作,忍不住想笑,又有些想哭。
他自小是姐姐带大的,从不知什么叫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从很小的时候,每次在街上看到手牵手的一家子,他都会心生羡慕,那是他此生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快乐。
直到后来,他自己当了父亲,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大约是触景生情吧,他忽然想起了小云生。稻香县瘟疫爆发前,他连哄带骗的把云生骗走了。
此时此刻,云生已经和他的亲生父母团聚了,也不知这小崽子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这个养父,还有那几个小徒弟,都跟着乐不思蜀了吧?
“几位贵客请随老奴进来,这边请。”出门迎接的,是世子府资格最老的管家,十分周到有礼。
“有劳您了。”白草草礼貌道谢,自觉领头走在前面,留给身后一家子说悄悄话的空间。
“老爹,怎么样?有钱人家是不是特别大,特别豪华?”沐心笑眯眯地指着一路的精致,低声和林秀才说着悄悄话。
“嗯嗯。”林秀才被周围的景致深深吸引,无暇分心,只剩下点头的份。
“不过老爹,您也不用羡慕。”沐心笑了笑,调皮地眨了眨眼,“因为,再羡慕也没咱的份儿,大楚律例明文规定,普通人家是不能这么建宅子的,就连你之前那个有钱的东家也不行。哈哈……”
“臭丫头,翅膀硬了,你敢笑话你爹!”
“谁叫你老羡慕这些得不到的,看得到又得不到,这不是自己找虐吗?还不如像你女儿我这样,看开一点儿,咱么村里的青山绿水不也挺好。再说了,咱家就三口人,要这么大宅子干嘛?娘亲打扫起来很辛苦的。”
“心儿,你就别闹你爹了。这回为了找你,你爹可是把家里宅子都卖了。”林娘子几次使眼色没效果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心疼丈夫。
林秀才变了脸色,埋怨地瞪了妻子一眼:“你没事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啊?”原本闹得正欢的沐心忽然喉咙一堵,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爹爹是个极为爱面子的人,赚了钱之后,恨不得把「我有钱」写在脸上。
当然,这么做有失体面,于是,他就把心思动到了宅子上,为了修缮宅院,花了不少冤枉钱。可为了她这个擅自离家的女儿,他竟然把自己最得意的宅子给卖了。
她从前总埋怨爹爹势利眼,太过看重那些身外虚名。
可其实吧,她这个爹爹除了死要面子活受罪,除了读书读得有点儿不懂变通,除了脾气有点儿轴,除了胆子有点儿小,除了怕见官,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他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一辈子不曾说过谎,还十分顾家,更疼爱她这个女儿……
第二百八十八章 借住
一切如白草草所料,悬壶先生为林秀才诊断之后,明确表示了可以治愈。
“不过,林先生这腿不好治,若想要痊愈,非得要再吃些苦头才行,需得先打断已经连上的骨头,重新接骨。
在此期间,病人需要卧床休养,不得随意挪动。而老夫如今受世子所托,还在全力研究世子的腿疾,只怕分身乏术。”
悬壶先生为难地将目光投向世子,世子文仲乐无所谓地耸耸,莞尔一笑:“这有何难?林叔若不嫌弃,尽可住下来。我这世子府向来冷清得很,若能有林叔叔一家相陪,倒是本世子得了好处。”
林叔,是白草草对林秀才的尊称,他倒是没想到,文仲乐这位世子会如此平易近人,竟然会跟着他一起称呼,当下对他生出不少好感。
于是,白草草怀着感激之情,躬身对着世子和悬壶先生分别拱手行礼:“如此,便叨扰了,白某替林家多谢世子收留之情,多谢悬壶先生诊治之恩。”
他没有征询林家人的意见,擅自替他们应了下来。毕竟这不是客套的时候,欠人情什么的,日后还就是了,眼下治病要紧。
林秀才自然十分惶恐,林娘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白草草已经表了态,他们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沐心松了口气,她真怕自家爹娘这时候又生出什么,绝不能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骨气。不过,这回的人情算是欠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