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点着另一幅作品:“构图,配色,手法,应景,这副同样上乘,可要说是意境,这个则是高出不是一点半点吧!”
场中,倒是有几人随之点头。而这些人的焦点,也都是桌台并排摆放的两幅画作。
左手边的春景图,用了鲜明的颜色对比,突出了花红柳绿的郊外春色,远山近水,处处相得益彰。
而与它做对比的,则是走了另一个极端。广袤荒凉的戈壁滩上,只点缀了些许顽强的大漠植物,主图上突出的,却是数匹奔腾前行的骏马。
简单的动静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整幅画没有一丝彩色,只用了明暗对比,黑白虚实处理的恰到好处。
寥寥数笔,就勾勒出马的精神状态。不论眼和鼻子,还是耳朵嘴巴,每一处的细节处理,不但用笔精致,而且形象真实。一匹匹精神烁烁,肆意狂奔,姿态振奋的骏马,就这么活生生的印在众人的脑中,冲撞着他们的灵魂。
只用墨色本以为会单一,但画者构思巧妙,层次感非常之强,强调马的躯干和肌肉表现,线条粗狂有力,整体身形矫健俊美,极具力量美。
与春景图所提的那首秀丽的咏春词不同。这幅画搭配的,是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大字。
“扬鬃奋蹄、驰骋嘶鸣,保我家国,永世安宁”
昂扬,奔放,蓬勃,在这几个字的衬托下,让整个画作更具视觉冲击力,更具有精神感召力,只是一看之下,就让人热血沸腾。
回首再看向那副春景图,瞬间觉得有些绵软无力。
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大皇子眉头又深了些,然后转眼看向某个位置。
那里,是宫中出来的考官。接收到前方的眼神,他微微颔首,随即出声:“臣以为,这是女学比试,如此杀气腾腾的画作,实在不太适合。”
“哈~~”另有考官讥讽:“恕在下不敢苟同,比试画作,竟然还有条条框框?朱大人是否将其与术数比赛搞混了?”
“不要条条框框,总也要应景应时吧。”有人支援朱大人:“如今这里一片安乐,画此另类,难道不是为了博人眼球?”
“一片安乐?博人眼球?”有人接话:“张大人可是在梦中?甘州战事还未停,凉州的游牧不断骚扰,幽州山民的□□,您都不知道?”
“或者说,张大人自认为生于这安乐之地,其他的事情全都与你无关?”旁人一语戳中要害。
这就有些严重了,乾元虽然富饶强盛,四周却是从未安宁,你作为百姓父母官,只记得安乐,忘记危机,要你何用?
张大人惊得一身冷汗,赶紧补救:“许大人这可就扯远了,我们只是就事论事,一个女学比赛而已,怎么就扯到边关危机上?”
“没有国,哪有家?没有边关战士抵挡外地,哪有你京城的安享富贵?凭什么你就觉得这两者能分开?凭什么你就认为女学不应爱国护国?”
眼见着吵得越来越激烈,都是能言善道的,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各抒己见,各不相让。
“行了行了!”连旁边看热闹的二皇子都掏着耳朵叫停:“吵什么吵,又不是比谁嗓门大。”
这~~,有人拱手道:“依两位殿下和世子之见,这该如何评选?”
“这有什么。”二皇子又摇起了自己的扇子,然后跺着步子走过去:“各位站在自己推举的画作前。”
这倒也是个办法,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挪动着脚步,走到桌子的两旁。
“嗤~~这可有意思了!”二皇子看着左右:“各五人,又想搞两个第一名?”
“臣等不敢!”已经站队的几人也没想到人数如此平均,可是本来就各有立场,嘴上说着漂亮话,实际上却是无人挪动。
“比试就是比试,玩儿什么勾心斗角,让世人耻笑。”二皇子扫着左侧之人,嘲讽间迈了两步,站在右端:“明眼人都能看出,优略立判。”
话是不留一丝余地,只差说对面的都是虚伪骗子,为了马屁逢迎,不看真才实学,只会昧着良心做事。
一句话羞辱一片,偏偏他身份高贵,别人还不好反驳,再加上有些人确实心虚,只能隐隐的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
倒是大皇子离开了原位,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个人有个人的看法,评选而已,无是非对错可言。”语毕,他站在左边的最前。
“皇兄,好歹该避个嫌吧!”二皇子高抬下巴,斜睨着对面:“都知道那个是你表妹的作品,这样好吗?”
大皇子冷静的看了他一眼,才出言提醒:“二弟,周表妹也是你的表妹。”
自古嫡庶有别,皇宫亦是如此,按理来算,二皇子也应恭称皇后为嫡母,那么自然,嫡母家的孩子,也是她的表妹。
贵妃娘娘虽然得宠多年,可是这嫡庶之别却无论如何也是越不过去。既然是两人共同的表妹,二皇子直接下场参选,那么大皇子参加,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哼~~”二皇子冷哼了一声,阴着脸色不再说话。
五比五变成了六比六,还是无法分出胜负,相互打量之间,有人站出,看着单手托腮坐在一边的人:“世子,如今就差您的一票了。”
“对,世子擅长书画,您来参选,也能服众。”
听到这话,两个皇子也不知想了什么,同时看向那里的燕亲王世子。
“好啊!”祁允行像是终于看够了热闹。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派轻松地撑手起身,双手随意背在后面,迈着步子:“开国帝后自设立百花祭之时,就从未框定过比赛的条框,画作这东西更是如此。”
众人的视线瞩目之下,他丝毫不为所动,沉稳的声音随着他的步伐一字一句的道:“有道是,格局不同,何以相提并论。”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是稳稳站在右边。
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有什么好比较的,一段话让左边之人汗颜,而右边的则是拍案鼓掌。
只是,如此鲜明的表明立场,让大皇子周弘文有些意外。可是看看祁允行并未理会二皇子的搭腔,只是垂眼欣赏着桌上的画作,他眼中的猜疑散去了些。
两人没有任何关联,这幅画也确实很有些水准,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
既然再无异议,司官走上前去。
“术数第二名,太学院,周雨烟。第一名,太学院,阮妩。”
…
“画技第二名,太学院,周雨烟。第一名,太学院,阮妩。”
两个结果公布后,毫不意外的,现场又是沸腾了。
“这阮妩竟如此厉害?不会有什么背景内幕吧!”阴谋论的,首先怀疑的是考试的公平公正。
“想什么呢?”有人斜眼看他:“谁还能有周家的背景?前三的卷宗都要呈给陛下,谁敢动手脚?”
“更何况!”他神秘兮兮的看着周围:“她要真是背景了得,太学院敢明目张胆的坑她?”
这话得到了周围很多人的认同,然后就有人哀嚎:“该死的太学院,坑她没得逞,却是把我给坑惨了。”
看着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之人,有人眼珠一转,闷头笑问:“赵丙年,你赌了多少?”
……
另一个棚子,几位夫人聚在一起,讨论的也是热烈。
“这小姑娘是谁家的,怎会如此厉害?”
这么多项目拿第一,本人实力是一方面,家里的财力物力肯定也不会少。再加上算下来她竟然六项第一,陛下都会召见,不少人动起了脑筋。
“劝黄夫人歇了那个心思吧!”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凑过来。
众人看过去,竟是城门领家的于夫人,看样子是知道些什么,自然有人围着寻求内幕。
“我是听说啊!”于夫人看了四周一圈:“这姑娘父亲如今陷在甘州,人都不见了。”
双亲家世不显,穷苦人家出身,爹出事了,连个能救济的都没有,为了糊口,都出家进了道观。夫人们听完这一串消息,权衡利弊,盘算着小姑娘似乎就剩下皇上召见这一项。热情,也就慢慢消散。
可不管各处议题如何,重点还是放在猜疑太学院身上。
“古语有云,有教无类。何况人家小姑娘没做错任何事,如此优秀,还会受到排挤,太学院是否地位超然太久,忘记教书育人才是它的本职?”有人开始怀疑这次事件扮演主要绝色的太学院。
旁边有人讥讽:“教书育人,那也要看夫子的言行品格,从上到下算计一个小姑娘,败坏风气,影响恶略,最高学府堕落如此,实在令人担忧。”
“但愿小姑娘禀明皇上,好叫陛下知道,这些人德不配位之人,怎配留在学院。”
......
种种负面言论飘入耳中,太学院棚子最前方的几人,神色愈发晦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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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VIP]
下面的议论纷纷并不耽误一切的进行。如今十项比赛,只剩下第一名还留在场中。按照司官的指示,这几人同时行礼,迎接两位皇子下来授礼。
“竟然真的是皇子发奖,世子都下来了,我竟然没在上面,啊~~”周围的人群有人悲愤地尖叫。
“你连前十都没进,闹腾什么?”有人受不了她的叫声,随即自己郁闷:“我都第五了,早知道之前再努力一下,说不定也能站上去。”
没人理会她的嘟囔,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兴奋的冲着场中叫嚷着。
混乱的尖叫声让阮妩深刻领悟,颁不颁奖其实也不太重要,祁允行要是绕场走一圈,今天必定能完美收场。
心中调侃着追星热潮,授礼的人也都到了近前。因为她一人独占六项,周雨烟获得两项,算上剩下的两个第一,如今站在场中的,实际上就只有四人。
这奇景也是数十年不遇的,周围之人都是惊叹不已。
相比于坦然处之的阮妩,旁边的周雨烟可没有一丝喜悦之感。
原本报名的六项只得了两项,而就是这两项,还是人家没报名的,这感觉就好像是捡漏一样。感觉周围的人眼光都有些异样,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委屈的看了前面的人一眼。
可是,眼前之人显然正在想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抛过去的眼神。
偏偏,另一边,还有人过来捅刀子:“阮姑娘本事了得,好在你只报了六项,如若不然,本殿下今日只与你一人发奖便可。”
这是个挑事儿的主,阮妩感受着旁边的强大怨气,垂眼行礼:“殿下谬赞,学生其他也是学艺不精,才未去献丑。”
“呵呵,不用谦虚!”二皇子毫不收敛:“你的骏马图虽然只配了几个字,可就是这一幅草书,拿个第一也不是不可以。”
画作之上,历来都是配以书法,阮妩知道别人也是这样,才随便提了几个字,可对方现在拿出来说,就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她正琢磨着能说些什么,就听旁边有人说道:“请两位殿下代陛下奖赏学子。”
熟悉的声音刚落,阮妩低垂的眼角就看到数个司官上前,分别站在两位皇子的身旁。
按照惯例,第一名得白银百两,宫花一只,上好锦缎一匹,珠钗一只,外加百花祭花笺一张。这个花签是专门图样的,上面写明哪一年获得何项第一名,并盖有礼部大印。
听着奖励不多,但是众人本也不是为奖赏而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获得一张花笺,才是最长脸之事,入了多少大家贵妇的眼,这才是今后的资本。
旁边司官唱名,公布奖励,在一片掌声之中,两位皇子轮流上前发奖。
还好安排体贴,银两都是以银票发放,后面也站了侍卫帮忙拿着东西,不然想着自己要抱一堆的东西,阮妩都觉的不想要了。
没有给两位皇子说话的机会,颁奖过后,祁允行就直接引着他们离开。
阮妩恭送几位首脑离开后,看着好友们冲上前来,几人欢呼和笑闹间回到宿舍。
进到屋内,她就将桌上的东西一一翻开:“宫里的做工都还不差,你们喜欢哪些?尽管挑,别客气。”
“这怎么行?”看着对面一朵宫花递过来,莫忆秋赶紧摇头:“阿妩,这是你辛苦得来的,我不能要。”
“哪有什么辛苦。”阮妩按住忆秋,给她戴在头上:“就是个玩应儿,不要跟我如此见外。”
不待对方反应,她又拿只珠钗插入对方发髻,然后退后两步,笑眯眯的左看右看:“好看,明儿休沐穿纱衣再戴,更好看。”
说完,她又将剩下的分给众人:“都是些小玩意儿,再不收,我可就生气了。”
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东西并不贵重,胜在宫中出来的,推让之间,也都笑着谢过。
离开之时,莫忆秋站在门口:“阿妩,明天真不出去玩儿吗?”她知道阿妩没来过京城,之前因为准备百花祭没什么时间,就想约着明日带她出去逛逛。
“实在抱歉。”阮妩摇头,她知道对方是好意,可马上要来的风雨让她只能拒绝:“明天还有些事,下次我们一起。”
“你有事就去忙,道什么歉啊!”莫忆秋没有追问,而是赶紧摇头:“等你想出去的时候告诉我,我知道的地方可多了。”
“好啊!”阮妩笑眯眯的将她们送到女学门口,看着所有人都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才带着丫鬟往回走。
进入宿舍院门之时,并没有看到许嬷嬷。阮妩心里琢磨着事情,慢慢的走回房间。
晚间,出去取饭食的木奈回来,说是马场那边还在嘈杂吵闹,动静很大,像是要连夜拆除的样子。
这是肯定的,早些拆除恢复,下周开课学生们就能去练习。反正也是底下加派些人手,这个并不难。不过今天他们还在,也就是,今晚她应该还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