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煜王楚韶曜此前的奏疏里,写明了此次的恶疫不止可以通过水流和食物传染,还有唾液、皮肤、乃至看不见的空气,都可能是疫神娘娘传播恶疫的媒介。若想尽力减少染疫机率,最好是时刻都将自己包裹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和相信煜王爷传来的方法。
况且煜王爷也在奏疏里说了,此方法只是有可能降低染疫的几率,实施后并不能保证实际的效果。所以,在京畿之中并没有许多人把这方法当回事儿。
赵若歆一直都很信任楚韶曜,她也无法对死气沉沉的京畿百姓们视若罔闻。所以在收到楚韶曜从邓州送来的防疫须知后,她第一时间就把须知印成册子,无偿散发给京畿民众。
随后她又拿出许多布匹,带着府里的丫鬟们制作了不少面纱和手套捐了出去。
而此刻,她刚从自己组建的善堂出来。
恶疫爆发后,京城就生了乱象。一边是每天山一样的死亡人数,一边是街头巷尾止不净的劫掠斗殴。坊肆里的店铺好些都关门了,巡逻的捕快一日比一日减少,附近乡下的菜农不敢进城,城里的百姓买不到物资,每条街道都臭烘烘地仿佛沟渠,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满脸死气,互相猜忌与怀疑。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庭,又有无数不明真相的流民从其他州县涌进京畿。
乌七八糟、乱象丛生。
赵若歆开始只是收容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后来又收容了一个妇人照顾孩子,那妇人本身又带了几个孩子过来。于是渐渐壮大,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五六百人的善堂。
在这个善堂里,她教孩子们识字,带妇人们缝纫,让青壮们巡逻,组织老人家浆洗与打扫,尽力地营造一个安宁又稳固的小天地。
赵若歆知道自己在赌。
赌楚韶曜临行前给她吃的药丸有效,赌玄慈方丈说得凤命是真,赌她自己不会轻易染疫身亡。
她赌着自己不会被恶疫夺走性命,所以才会每日亲上街头,宣传邓州传来的抗疫法门,将平价的药材与面纱口罩一起,分发给京畿的贫苦百姓们。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地收留并照顾这么多不相干的流民百姓,尽最大能力地做着慈悲善事。
可是就一定能赌赢吗?万一她就是赌输了,最后身染恶疫死了怎么办,玄慈不是说过她许是早逝的命吗?
输了也就输了吧。
赵若歆扪心自问,对着眼前惨状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熟视无睹的。她无法看着那些曾经洋溢希望与笑脸的面庞全部都只剩下黑暗与绝望,她也无法在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救人时全然地冷漠与狠心。她更做不到在楚韶曜为了她亲入凶险邓州时,自己却永远都只悄悄躲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假装岁月静好。
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她力量虽薄,却也愿意能做多少是多少。
朝廷不愿意宣传楚韶曜总结出的治疫方法,她会去帮着宣传。
既然楚韶曜为了她,可以不顾凶险地亲身前往邓州,守护她的第二故乡。那么她也会为了楚韶曜,不顾安危地亲上街头,守护楚韶曜的家乡京城。
即便是因此不幸染疫,那她,也算对得起“准煜王妃”这个名号了,也算不辜负自己已然及笄成年的人生。
而且,赵若歆不觉得自己会轻易染疫死去。
就像她从不相信楚韶曜已经死了一样。
她严格地做好防护措施的,全身上下就连眼睛都藏在帷帽后面,如果这都能染上恶疫,那她也只能暗骂贼老天不公了。
同样地,她相信楚韶曜也会这么做。
“这里是八十担米面。”面裹布巾的陈钦舟从骏马上下来,指挥着军士将扁担卸在宅院门口,“另有五担鸡蛋和蔬果,我就不给你送进去了,你让院里的人自己出来搬吧。”
“好,我也不留你们用饭了。”赵若歆点头,“多谢你,小侯爷。”
“举手之劳。”陈钦舟说。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赵若歆笑道,“现在城里城外的物资都很缺,你能弄到这么多东西也一定费了许多的功夫。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这么多的人。”
“你一定要养吗?”陈钦舟问,“京畿有头有脸的贵女都躲到乡下避疫去了,贵府老夫人也去了郊外的庄上,你为什么要留在城里养这些不相干的人?”
“为了求我自己的一份心安吧。”赵若歆笑,“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疫,留在京畿和去往乡下,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些区别的。乡下地广人稀,到底要比人群密集的城池要好些。”陈钦舟沉吟了下,凑近几歩压低了声音,“宫里刚得到的消息,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还有十二皇子,都薨了。”
“什么?”
赵若歆惊骇,拢在水袖下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一下子殁了这么多皇子?”
“听说早先是皇子们仪元殿膳房里负责采买的太监染上了恶疫。那太监怕死,身体不适也一直瞒着。”陈钦舟说,“后来牵涉众多,陛下怕引起恐慌,一直压着这事不让外传。然而恶疫凶猛,短短几天薨了四位皇子,更有几个公主和好些宫女太监。陛下被逼无奈只得发布皇榜广延名医,皇子们薨逝的消息这才正式公布出来。”
赵若歆仍是难以置信。
那个给她写了几百封情书,前几天还炙热地追在她身后大喊的七皇子楚席平,薨了?
“淑妃娘娘呢?”她怔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