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想不出来这所谓的六字抗疫法。
正常人也不会缺脑子地去采纳这六个字。
瞧瞧,“封城”。
怎么能够封城呢?尤其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怎么能够封城?当初那个死人太守,也就是七皇子的母舅,冷宫里淑妃娘娘的胞弟,已故的邓州前太守, 他最饱受世人诟病的一点,不就是在疫情爆发的时候, 胆小怕事地下达了封城指令吗?
他以为封住城门, 就能掩盖住邓州有疫的真相。殊不知这其实是掩耳盗铃, 纸永远包不住火,邓州有疫的事情也不是关个城门就能死死瞒住的。
而今京畿有疫, 又有陛下和文武百官亲自坐镇,倘再犯下已故邓州太守曾经犯下的错误,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又何况京畿有疫的消息早就传了开去,且不止京畿,大晋许多处地方都有疫病,根本没有再隐瞒消息的必要了。这城, 压根没有必要再封。
什么?你说煜王楚韶曜提出封城的目的,不是为了掩盖城内有疫的消息,而是为了让城内染疫之人不要四处乱跑,以免祸害到其他未曾有疫的地方?
呵。
京畿里住的可都是大人物, 天子脚下每走十步就能遇见一个官儿。你意思是要让伟大的官老爷及他们高贵的家眷们,乖乖地全都呆在城里不乱跑,不要去祸害其他城市未染疫病的平头老百姓们?
这说得是什么胡话!
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士族官老爷们的祸害,那能叫祸害吗?那应该叫恩赐!再说了若真封城,岂不是在暗示我大晋国都已成死城,岂不是在让我大晋天子与文武百官困守京都宛如幽禁坐牢?
所以城,是万万封不得的。京畿诸官员们的自由,也是万万限制不得的。这涉及读书人的自尊与骄傲,涉及士族和儒林的脊梁与傲骨。不自由,毋宁死。
再瞧瞧,“杀人”。
天呐,这说得是人话吗?这是从一个有良知有德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词语吗?怎么会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说出这两个字,何其残忍,何其暴虐。
什么?是煜王说的?
哦,那没事了,因为煜王本就是这样残忍的人啊。
像我们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像朕这般德厚仁善的天子,是万万不可能像煜王楚韶曜那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我们决不会与煜王这样的败类为伍,我们决不会似煜王那般随意轻蔑地就夺人性命。
什么?煜王随信附赠来了一本定罪分类细则,详细介绍了什么样的人才该杀,并不是完全地胡乱杀人?
不重要。
杀人就是杀人,哪有那么多的歪理。我们只需要知道,煜王楚韶曜是个杀人狂魔,而我们这些京畿大人物,心怀良善,与他不同。
最后再来瞧瞧,“烧尸”。
天爷啊!佛祖啊!孔圣人在上,晚辈们对天发誓,我们决不会像煜王这般残酷暴戾,决不会像煜王这般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不敬圣贤、不孝父母。我们决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戾举,决不会打扰逝者的安息
伟大的疫神娘娘,您若动怒,就请狠狠惩罚煜王。他心中没有对人伦纲常的恪守,没有对神佛的半点敬畏,他是个畸形的怪胎,是个恐怖的恶鬼。他不配得到祖宗和圣贤的庇佑。
综上,煜王的六字治疫方针流传甚广,却无人采用。
人人对此六字嗤之以鼻。
尤其是最后一条的“烧尸”,更是引发众怒。
此前京畿之人只知道煜王荒虐无道、喜好杀人,本身就是个嗜血的戾王,可人们万万没想到,煜王不但杀活人,他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所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可消。除了那种史书留名、遗臭万年的极品恶人,诸如秦桧之流,古往今来人们素来都认为一个人即便生前再作恶,可只要他死去,那么他生前做过的坏事便也都随风飘散不予追究了。这就是死亡带给活人的敬畏。
因着对死亡的敬畏,人们才会尊重尸体。便是再穷困潦倒的人,也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人帮着收尸。便是乱葬岗上胡乱堆放的尸体,也有专门的公人对他们进行集中填埋,立下无字墓碑。
只有最悲惨的孤魂野鬼,才会没有坟冢。而被烧毁尸身的人,连孤魂野鬼都不如。
陛下英明神武,在煜王爷的六字良方传播开来后,特意下拨两万两白银用于埋葬尸体,用以安抚民心。
这段参照煜王奏折拟定的京畿抗疫过程曲折,惊心又动魄,但反映在后世的史书里只有寥寥数语——“京师大疫,死亡日以万计,陛下出千金以资太医院疗疫,又出二万金下巡城御史收殡。”
煜王的奏折没有被采纳。
为平民怨,陛下还下旨训斥了煜王。
渐渐的,从邓州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少。没人知道那座被重新封闭起来城池的近况,也没人知晓煜王在里面究竟做了些什么。
有人说,邓州已经彻底变成了鬼城,不见生灵。
说煜王也早已化为黄泉厉鬼,在那座鬼城的上空徘徊。
赵若歆从城西的一处大宅子出来,疲惫地抬手敲了敲酸疼的肩膀。她戴着厚厚的帷帽,白皙的脸颊拢在面纱之后,手上套了一副丝绸手套,皓如凝脂的手腕亦严严地掩在长长的水袖下。
这是前些时候从邓州传回来的防疫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