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走后,怀真反复咂摸着这句话,心中若有所感。
她好像的确有这个毛病,一旦有人离开了她的视线,她便很容易将其抛之脑后。
就像谢珺,送行时伤怀不已,可回来的路上就恢复如常了。
她并不在意过程,也不会觉得难熬,她有的是耐心去等待结果。
晨起,怀真睁开眼睛,便看到珠帘外影影绰绰。
她夜间睡得很香,神清气爽地坐起身唤道:“进来吧!”
婢女们捧着衣裳和盥洗用品,在素娥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怀真走到镜前,抬手舒臂,任由婢女为她更衣。
“好像又长高了。”寝衣褪去后,她看到愈发玲珑的身段,不由嗤嗤笑着道:“还变漂亮了。”
素娥忍住笑,转头望了眼身后那列婢女,大家都低着头,努力憋笑。
“你说,我和母妃像不像?”耳畔传来怀真的疑问,素娥忙回过神,含笑道:“娘娘国色天香,殿下风姿绰约,外表虽然略有不同,但神韵却颇为相似,都是罕见的大美人。”
怀真挑剔道:“你这个‘都’字说得有点勉强。好了,我有自知之明,跟母妃比起来,我还差一大截。”
镜中的少女朝气蓬勃明媚耀眼,看这样子,定能活到八十岁。
素娥在旁边吹得天花乱坠,怀真只是笑而不语。
更衣、漱口、盥洗,接着便是上妆。
有赖帝妃的偏爱,怀真年纪不大但妆奁颇丰,大小首饰匣子摞起来有半堵墙高,材质造型皆是上品,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此。
何况如今还在孝期,便也不用盛妆,只需施以薄粉,淡扫黛眉,轻点绛唇,妆成。
挽发,插笄,簪花,佩钗,若非进宫,倒也不用这样麻烦。
姮娘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站在一边汇报今日的行程。
“相府的郑夫人邀您过府品尝新鲜烤鹿肉,您出宫时派人去说一声,人家好准备接驾。”
“鹿肉?”怀真起身,任由婢女帮她整理层层叠叠的袍袖,“以前跟着父皇早吃腻了,问问有没有小鹿崽子,有的话我去领一只回来。”
素娥忍俊不禁,姮娘却拿着笔,认真记下了。
怀真早上总是行色匆匆,因此早膳最为简单,一碗乳酪,一杯蜂蜜水,一盘金丝饼,几碟小菜,最后是一份松脆酥香的酥琼叶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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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对文帝废后王氏的忌讳,杨皇后并未住在长秋宫,而是住在和德阳殿在一条中轴线上的迎春殿。
怀真去的时候,殿中气氛有些不对劲。
李荻红着眼睛迎出来,将她带到侧殿,叹气道:“日间父皇提到我也该开府了,但母后极力反对,想将我留在身边。父皇、父皇竟举了抱善姑母的例子来驳斥母后,两人为此吵了一架,母后被气哭了。”
怀真默然,想必除了辛谧,真的无人知道抱善的下落。若她不在洛阳,多半是逃去扬州投奔燕王了。但如今她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huàn)。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咎由自取呢?
“小姑姑,您去劝劝我母后吧!”李荻怯生生道。
怀真回过神,安抚道:“好呀!你也别太介意,你父皇只是话赶话随口说的,那件事毕竟……影响太大了,身为父母,想想都会心有余悸。”
同样是风流韵事,前世她珠胎暗结但无人知晓,可也独吞苦果遗恨终身。
抱善则是人尽皆知,如今竟连骨肉兄弟都对她唾弃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崔晏呢,为何不见有人非议?男女之间,何等地不公呀!
李荻等了约摸两刻钟,便听到了殿内传来的欢笑声,忙遣宫女去探,宫女回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此刻正开怀。
待李荻进去时,就看到怀真不知说了什么,竟将一向端庄自持的母后逗得笑出了声。
李荻悄悄隐于柱后,听到怀真侃侃道:“刘伶还有件趣事,但是颇为不雅,娘娘若不介意,我便讲咯。”
皇后好奇道:“有多不雅?”
怀真便学着茶馆说书人的样子,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说道:“刘伶恒纵酒放达,脱衣裸行于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②”
皇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得直捶案。
李荻不谙世事,满脸困惑地走出来,歪头望着皇后道:“母后何故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