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腿闭目坐在榻上,一脸肃穆,眉眼之间隐约有股怒气。
见他气息如常,没被捆住手脚,潘春稍稍有些放心。
梅子渊对面坐着明德帝,凸起的眼球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那激昂中又带着萎靡的神情,让潘春想起烟馆里刚吞云吐雾完的瘾君子。
手边摆着个空碗,应该就是方才放了银夔的那碗安神药。
室内安静,熏香刺鼻。明德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子渊,笑容逐渐变形,“子渊,你不懂,只要陈氏一党死光了,你我就再不会受排挤!小时候,咱俩多用枝笔都要受那些太监呵斥,你为我挨得那些打,跪的那些书简,现今我都能为你讨回来!”
梅子渊猛地睁开眼,“陛下!年少时有年少的不得已,如今您已登上皇位,应当有更宽广的胸襟!鞑靼人觊觎大晟多年,眼下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为何不能先共御外敌?此时斩杀陈士诚无异于自断手脚!”
“若是将陈氏迎回,你我岂不又回到从前?!”明德帝猛地站起,烦躁的绕着铜香炉一圈又一圈。
“朕不能回到从前!朕不能!不能!”
咣当一声,炉鼎的盖子被他拍翻到地上,明德帝大声嘶吼:“让朕再当她的傀儡?朕宁愿去死!”
明德帝大口喘息着,额角爆起的青筋让梅子渊一阵心惊。
他已经不正常了。
谷福安急忙上前,手中拿着一方沾了温水的帕子,“陛下息怒。”边说边抚上明德帝的额头。
湿热的帕子就像缓解暴躁的解药,明德帝用这方帕子捂住双眼,重新坐回榻上,呼吸也渐渐放缓,很快睡去。
谷福安卸下方才那毕恭毕敬的模样,缓缓抬起下巴,棕黄色的眸子一翻,瞬间变了一张脸,“来人啊,陛下累了,送陛下回寝殿歇息。”
梅子渊静静看着谷福安的一举一动,这位南书房总管太监不过三十,两鬓却生出些许白发。
目光相对,谷福安甩了袖子走过去,“梅大人,杂家下午与你说的,考虑的怎样?”
梅子渊哼了一声,不屑理他。
谷福安丝毫不生气,笑着向梅子渊靠近,“你要知道,有些机会转瞬即逝,我劝梅大人不如给自己留条退路。”
梅子渊侧过脸,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梅大人,明麒太子能看得上您,给您一个袭爵的机会,可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特别是那群水匪....”
“有刺客!”
门外侍卫突然大喊,大批侍卫朝着明德帝的寝宫跑去,谷福安眉头一跳,紧张地瞥了梅子渊一眼,犹豫片刻将手中的拂尘一摔,推门跟了出去。
南书房只剩梅子渊一人,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下来,他扶住塌边,一整日强装的坚强转眼破碎。
“梅子渊!”
头顶忽然有人小声唤着他的名字,只听一次,梅子渊便知那是潘春。
喜悦和惊讶像海浪一般一股脑涌了上来,当潘春落地站在他面前时,梅子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当然是来找你!”潘春迅速扫视四周,反手抓住梅子渊的腕子就要拖他上房。
但手下的人却丝毫未动,衣料甚至从潘春的掌心滑走。
潘春转身,诧异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梅子渊双眼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我不走。”
忽然变了的脸让潘春上火,“你有脾气出了皇宫再闹!白浪冒着性命危险帮我引开那群死太监,你竟然还在这儿给老子拖后腿?”
说话间屋顶忽然有人吹了声口哨,潘春再次抓住梅子渊的手,“赶紧的,老白回来了。”
梅子渊却再次将手抽回,大声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离开皇宫的。我、我今日被陛下封为正一品宗人令,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日我娶的定是皇亲国戚!之前是我鬼迷了心窍,如今已经幡然悔悟,你我、你我之间...”
“有病!”
潘春送了他一个白眼,飞身上了屋顶,拂袖而去。
白浪自然是听到了梅子渊刚才那番话,见潘春怒气冲冲飞上来,登时就亮起剑来,“梅子渊竟如此薄情寡义,我这就下去替你宰了他!”
潘春斜了白浪一眼,更为上火:“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有病?一个两个的都爱演这种苦情戏码。嘴上喊着真心相爱,办起事来却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方才那话别说梅子渊了,就是你说我也不信!”
白浪愣了一瞬,待想明白潘春话中所指,突然有些难受。
在她心中,终究是梅子渊要高一点。
潘春重新趴回两屋檐角交汇处,待巡逻的天武卫走远之后,再次掀开那半扇天窗,屏住呼吸往南书房中观望。
白浪不解,“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