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有左右两幅。
右侧是一副帝王像,画中人丰神俊朗,气质卓然却是神色冷厉,眉目与季渊有几分相像,应是南域的开国皇帝季承嗣。
其左则是一女子倚窗远眺的画像,只见她目光空洞无神,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一双秀丽的蛾眉紧蹙,眉宇间似含着化不开的愁绪。
燕沅猜想,画中女子应该就是孝贤太后,当年南黎的昭阳公主了。如此美貌,怪不得季承嗣冒着谋逆失败的风险也要将她夺到手中。
坐在香堂的门槛外,燕沅远远望着,竟觉得季渊那跪坐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凄冷。
也是,父母早逝,被遣至荒僻的边塞,险些被叔父派去的人杀害,年少经历的磨难良多,应是格外想念父母。不然他也不会化名为赵杨,伺机为父母亲报仇。
赵杨与昭阳同音,想是寄托了季渊对母亲昭阳公主的思念之情吧。
燕沅想起母亲陈氏,和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心下难受得紧,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季渊听见动静,侧首便见那只雪白的狸奴在他身边停下。
它伸出肉嘟嘟的爪子,在他手掌上轻轻拍了拍,旋即抬起头,用一双璀璨的蓝黄异瞳地看着他,冲他软软长长地“喵”了一声。
好似在对他说什么。
对视了半晌,季渊蓦然自嘲地勾了勾唇。
“你在安慰朕?”
他声音低沉,似带着几分愠怒。
燕沅一个激灵,便见季渊盯着她,眸色愈发阴沉浓重起来。
她霎时怔住了,蓦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蠢到去同情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正欲逃跑,就被一只大掌提了起来。
“你是觉得朕很难过吗?”
季渊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竟被一只狸奴同情了。
被提在半空的燕沅看着季渊眸中的阴鸷,吓得心肝直颤,幸好她能屈能伸,立马耷拉着两个耳朵,可怜兮兮地望着季渊。
又是这个眼神!
季渊蹙了蹙眉,本想将手上的狸奴丢出去,可顿了顿,不知为何,还是将它放在了膝上。
若是换作旁人,此时早没了性命,然想起方才狸奴安慰他时真挚的眼神,季渊只觉心头隐隐生出几丝难言的异样。
他抬眸,望向墙上的画像,目光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感情。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
他不需要安慰,也从未有人给过他安慰,。
打从出生起,他母后便对他厌恶至极,不愿多看他一眼。他父皇季承嗣亦是如此,他将所有心思都扑在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身上,从始至终将他当作一个无用的附属品。
每年,他之所以前来祭拜,不过是想告诫自己不要像季承嗣一般愚蠢,沉溺于情爱以至于走上绝路。
自六岁那年,被亲叔父派去的人毒杀,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季渊便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只有大权独揽,手握生杀之柄,才不会任人欺凌。
燕沅不知季渊在想什么,只觉他一身戾气散出来,吓得她埋下头,往他怀里缩了又缩。
连续两个多时辰,季渊都神色自若,跪在香堂内一动不动,燕沅闲得无聊,干脆蜷缩在季渊身边的蒲团上,舒舒坦坦地睡了一觉。
本以为再醒来,应会是在凝玉阁的床榻上,谁知睁眼看见的仍是季渊赭色的衣角。
她诧异地往外望,瞧见大亮的天色,心下隐隐了然了几分。
虽没有刻意去求证,但从她每回苏醒的时间来看,燕沅发现,刚开始,她成为狸奴,和为人的时辰几乎是一样的,大抵都在六个时辰上下。
只不过,渐渐的,一日比一日醒得早了。
从前是要酉时才醒,而如今甚至还未过申时便会醒转。
照这么说,是不是再过一阵子,她就能彻底变回人了,再也不会变成狸奴了。
高兴归高兴,可想到今日醒转要面对的事儿,燕沅忧愁地垂下脑袋。
去见那淑妃还不如和暴君呆上一整日呢。
她抬眸看去,只见季渊双眸紧闭,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燕沅舒展了一下身子,想着在回到人身前,再去外头溜达一圈。
才走了两步,谁知一股熟悉的晕眩感让她霎时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如何都站不稳了。
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地前,燕沅只觉有一只大掌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头。
季渊看着昏迷不醒的狸奴,再望向外头的天色,只觉它今日晕得比之前都早。他动作轻柔地将狸奴托抱进怀中,起身往正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