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景佑陵不同意,那就只能随着谢策一起。谢策向来脑子都不怎么能转的过弯来,只要胡诌一个理由,就算谢策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必然拗不过自己。
毕竟谢策现在还不知道梧州的动乱,对于所有人来说,大概都会觉得此行大概只是走个过场。
谢妧就这么抬眼看着景佑陵,看到他的脸在暖色的烛火之下,显得格外潋滟,他站在原地,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翳。
她突然想到以前听到的传言当中谈及,腕骨上有痣的人大多专情,甚至她还曾经觉得这么一句话大抵只是谬论。
无稽之谈而已。
谢妧想到这里,蓦地一惊——
如果她在以前就因为景佑陵手腕上有一颗痣而觉得这是谬论的话,那么她应当在很久以前就曾经知道了他腕骨上的痣,只是为什么她对于这么一件事情,却仿佛是空白了一样?
她原本还在思忖,就听到景佑陵缓声道:“……殿下若是想要前往梧州的话,那即日就需开始收拾。圣上和郭和光还在商量具体的日期,加上赈灾粮和银两都还需要时间筹备,不出所料的话,梧州之行,就应当是定在后日。”
这么一句话霎时间将谢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看着站在烛火下的人,问道:“你居然就这么应允了?”
她刚刚找出来的借口实在是单薄,不要说是景佑陵,就算是她自己都觉得蹩脚,所以也没对他同意抱着几分希冀,只想着到时候胡诌几个借口去找谢策就是了。
却没想到,景佑陵居然同意了。
“殿下若是当真想去,我想拦也拦不住,与其让殿下只身身处险境,”景佑陵缓了一下,“不如在我的身边。”
他声音低了一点儿,“……况且,若是你想,我不会拒绝。”
“那倘若我们去到梧州,发现情况并不是之前上报的那样呢?”谢妧问,“梧州和陇邺毕竟相隔那么远,就算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及时传来,到时候假如真的有动乱——”
“如果真的有动乱的话,我会永远站在殿下的身前。”
景佑陵顿了一下,“殿下若是真的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我会尽我所能,让殿下得偿所愿。”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谢妧突然又觉得,那句说腕骨有痣的人是专情的话,好像又有着几分道理。
倘若她未曾预知到那样的未来,恐怕她也会当真以为,这么一个皎皎如天上明月的人,其实也入她怀。
不是高不可攀,而是为她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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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邺皇宫之内的人都知道,端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关系向来微妙,说是势同水火倒也不是,但是若说是关系融洽,也远远谈不上。
原先这储君之位,必然是端王殿下的。毕竟自古以来就有立嫡立长一说,端王殿下虽然不是最年长的,但是毕竟是正宫嫡出,是谢东流的发妻傅纭之子,再加上傅家氏族权势根深蒂固,端王殿下成为太子,应当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了端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的年纪都可以出宫了,这储君之位还是没有一个定论。
虽然说谢东流现在还是春秋鼎盛之年,但是储君之位可以利于朝政稳定,谢东流自己心中也是应当知道这么一个道理的。
结果到了现在,请奏储君的折子已经不知凡几,储君的这件事,还是没有定论。
也有人心中打了一个突,现成的人选就在眼前,圣上却迟迟不立下储君,恐怕是多半有变。
这么一看来,自然也有人暗自揣测,这圣上真正属意的,应当不是端王殿下,而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殿下的生母和谢东流自幼就感情甚笃,可以说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份情意是当年后宫宫妃都不曾有过的,大概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所以傅纭才对谢允一直都不喜,也就更加地对谢策恨铁不成钢起来。
谢允自幼丧母,但是却在极小的时候就显示出惊人的聪慧来,在他年幼的时候和谢东流对弈,就已经不落下风了。只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当个闲散王爷,毕竟谢策虽然年纪比他小些,但是却是正宫嫡出。
向来都没有废嫡立庶的道理来,就算是谢允再怎么聪慧和洞察人心,也必然越不过谢策来。
只是偏偏,谢策若是中庸也就罢了,平日里逗鱼捉鸟玩了一个遍儿,到了这个年岁也依然还没有学会沉稳,有谢允珠玉在前,确实也有不少人主张立贤。
虽然礼不可废,但是规矩毕竟也都是人定的,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贤济天下,一位明君毕竟可抵百年栉风沐雨。
当然,对于谢东流这么迟迟不立储君,也有人猜出了其他的意味。
陇邺城内,世家林立,虽然明面上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在这样任由发展下去,难免会对未来的皇权造成掣肘。
谢策若是雷厉风行就算了,偏偏生就了这么一个性子,再加上傅家,到时候……
皇权式微的后果,也必然是携天子以令诸侯,然后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天下大乱。
而谢允母族是言情书网,不是氏族出身,将来不会被任何氏族掣肘,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番原因,所以权衡之下,谢东流才迟迟都没有立下储君的意思。
谢策其实对于这个三哥,倒是当真没有旁的人想的那样仇视,毕竟从小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只是傅纭不喜欢谢允,所以自然是平日里也不怎么接触。
不过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这个三哥很厉害,那些经论典籍,长篇累牍,谢允居然也能就这么看得下去。
更何况谢允还和景佑陵关系很好,谢策就更加是想不明白,景大将军这么一个对谁都说不出来几句话来的人,谢允居然和这么一个人也聊得下去,实在是可敬。
对于今日谢允要随着自己一同前往梧州的这件事,谢策有点心里没底,所以在永延殿就这么踱步着,就不知不觉来到了谢允的宫殿外。
其实谢允自幼丧母,谢东流原本想将他过继给一位无子的贵妃,但是那时候才不过几岁的谢允就极有主见,自己一个人守在这个宫殿内。
谢策这么想着,就听到采喜在旁边怯怯道:“殿下,前面儿,可就是三皇子殿下所居的地儿了。”
那我肯定是知道的,谢策心道。
谢策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脚下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采喜看谢策没反应,然后接着道:“殿下,你怕不是忘了娘娘向来不希望你和三皇子殿下来往的事情了?你今日前去找三皇子殿下,娘娘若是知道,必然会不悦的。”
谢策啧了一声,摆摆手道:“那我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你又不是聋,今后起码有两月,我都要和他一起,我现在就是想去问问个情况来,母后就算是再不悦,明日过后我就要去梧州了,她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采喜看着劝不动谢策,只能一拍大腿,跟在了谢策身后。
谢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到了谢允的宫殿,其实他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里,左看右看,还是有着几分新鲜。旁边的宫娥和小太监大概也是没有想到端王殿下今日居然会来到这里,差点儿连行礼都忘了。
好在谢策也从来都不在意这些,随意地一摆手就算是行过了。
对上谢允这样的文化人,谢策一向都是觉得有些局促,好在谢允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为谢策沏好了茶,然后就坐在檀木椅上等着他开口。
谢策搓了搓手,将手中的茶盏摸了又摸,才开口道:“三皇兄。”
谢允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搁置了下来,看到谢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问道:“皇弟今日前来,是为了梧州的事情?”
谢策赶紧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怕皇兄笑话,今日我还看了不少关于洪涝灾害的典籍,但是实在是还是一知半解,所以才担心此去梧州,若是只是单单我一个人,只怕是到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太后娘娘的那张懿旨,实在是来得及时。”
谢允的手指略微摩挲着杯壁,听到谢策刚刚的那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神色略微顿了一瞬间,但是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
“就算是皇弟一个人前往,也有郭和光陪着,”谢允笑了一下,“皇弟不必如此忧虑,就算是太后圣旨不下,我也相信只凭借皇弟,也能帮助梧州化险为夷。”
谢允性格虽然温和,但是却极为坚韧,谢策看着谢允,突然又不可抑制地带上几分心酸起来。
难怪别人都说父皇早就有了属意的人,恐怕就算是自己是父皇,也会更加偏向谢允一点吧。
谢策这么想着,却又突然释然起来,毕竟皇位这么一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捆绑手脚的桎梏,他志不在天下,也无意于庇佑天下苍生。
自幼就只想着做一个游侠,然后就这么浪迹天涯,劫富济贫。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谢允,突然又觉得心中有了底。毕竟虽然他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但是身边好歹还有谢允和景佑陵可以商量。
只希望,梧州的事情,不会难处理到他们几个都觉得棘手的程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倒计时~今天是2022啦,希望大家万事顺遂!
第37章 · ✐
梧州赈灾的这件事, 确实如同大多数人所料,定在了六月十七。
其实对于这么一件事情,谢东流还觉得有几分对不住谢妧, 毕竟她和景佑陵成亲才不久, 自己就要让景佑陵前去梧州这么远的地方,这才新婚燕尔, 就要分别。
但是这件事, 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陇邺现在可以外派的确实只有朔方卫一支,其他的那些武将自然是不可能越过景佑陵接管朔方卫的,所以这件差事,也只能是落在景佑陵的身上。
谢东流这么琢磨着,又不免多看了一眼那站在下面的少年几眼,扳指在龙椅上略微叩了一下。
不愧是他早就惦记上的女婿,现在看来,哪有旁的人的夫婿能比得上自己的阿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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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妧这几日在院子里鼓捣起了牡丹, 她原本就看着景佑陵院子里的花园寡淡, 正巧他也向来都是随着自己, 索性就想像着之前一般, 将这里的庭院都栽上牡丹。
正巧她这里还有一些玉重楼的种子,现在这个季节种了,说不定明年就能开出花来了。
剪翠跟在谢妧的身边为她递物件, 耳雪就跟在谢妧的脚后, 就这么她走一步,耳雪也跟着走一步。
耳雪原本耳尖和胸口的毛都是雪白的, 但是这些日子因为到处撒欢了玩,所以毛发不免沾了一点灰尘, 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剪翠也曾经拎着耳雪洗过,只不过它闹腾得欢,才刚沾了水,就梗着脑袋想着要从小桶之中上来,不过耳雪看着圆滚滚的,一旦沾了水就显得没那么圆了,更像是一只大黑耗子。
谢妧才刚刚将种子给洒下去,然后还有一些小苗也种到了亭榭的旁边。
却没想到刚刚还跟在谢妧脚边的耳雪,伸出个爪子就把她刚刚种下去的小苗给扒拉开了,甚至还咬了一口。
谢妧刚刚拎着耳雪起来,就听到有侍女过来禀告道:“夫人,宫中有人来了。”
这声夫人叫得谢妧有些愣,然后就看到有个头戴宦官帽,手中拿着一个拂尘的红袍公公走过来,正是一直都跟在谢东流身边的李全贵。
谢妧和这位李总管算得上是相熟,只是不明白今日李全贵前来景是为何。
谢妧将耳雪放在地上,然后用剪翠递过来的帕子将自己的手指细细擦拭干净,然后才问道:“公公今日所来为何?”
李全贵平日里就对这位长公主极为尊敬,今日自然也是这样,只看到他满脸堆笑,躬身对谢妧道:“咱参见公主殿下。咱今日前来,自然是奉了圣上的命来的。”
他这么说着,身后的小太监也应声朝着前面一步走。
谢妧这才看到原本跟在李全贵身后的小太监,现在手上正在捧着一个餐盒,还有几盒看上去像是妆奁的物件。
自己近日也没有做什么事情来,怎么惹得父皇突然给她来送东西?
李全贵笑眯眯地将小太监手上的餐盒打开,这个餐盒是银质的,但是却稍微大上一些,还在散发着寒气,谢妧甚至能看到上面冒出来的烟雾状的白烟。
那餐盒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吃食,而是用碎冰包裹着的,荔枝。
荔枝向来都是岭南贡品,就算是快马加鞭,一路上用冰块冰着,等到了陇邺,也都坏了不少,其中品相最好的,都会送到宫中。
现在李全贵送到谢妧面前的,恐怕还是最快的一批。
就算是后宫宫妃,恐怕也分不到多少,现在送到谢妧面前的,却是满满一盒用碎冰冰着的荔枝。
李全贵笑着道:“昨日才收到岭南贡上了那么一批荔枝,这荔枝向来都稀罕,等到了宫中,却也没有剩下了多少好的,后宫那些宫妃,多了少了都是些闲话,陛下就琢磨着,既然是公主殿下喜欢,不如就都捡了些好的,让咱才送给殿下。”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然后扫了一下自己臂弯之中的拂尘,“除了这么一件事以外,陛下还托了我给公主传了一句话。大意就是景将军此次前往梧州,是无奈之举,等他从梧州回来,陛下自然会让将军休沐一段时间,让殿下和将军好好聚一聚。”
“圣上还说了,梧州此行对于将军来说也算不上多么危险,以将军的能力,定然是能带着两位皇子殿下平安归来,所以让殿下这两月也无需过多忧虑。”
谢妧让剪翠接了那匣子,旁的东西倒是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想到谢东流居然还因为这么一件事想来抚慰她,谢妧实在是觉得有些愧疚。
倘若是谢东流知道自己也要前去梧州的话,恐怕是会在陇邺忧虑得寝食难安。
她这么一想,倒是也再没有心思侍弄玉重楼,等到李全贵走后,垂眼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步走进了屋内。
那一盒荔枝就搁置在谢妧的手边,甚至都还没有碰到,就单单放在这里,就显得有几分凉气。现在虽然还没有到大暑,但是日头也越来越热了,屋内原本就搁置上了冰块,但是还是抵不住这让人恹恹的天。
谢妧脑中将这几日的光景都过了一遍,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梧州,自己最好还是要提醒一下景佑陵,以免到时候一丝准备都没有,反而会惹来一番祸端。
明日要远行,今夜必然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所以景佑陵都不会很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