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向来记忆能力相当出众,画得几乎是纤毫毕现,所以谢妧也认出来了,谢允凭借记忆画出来的那副画中,牡丹的种类好似是玉重楼。
……
在数位官员的问责,以及彻查围场还未定论的时候,这场十分短暂的秋猎也在雪停的时候结束了。
在回来陇邺的那一天,谢妧还跟着景佑陵找到了他的别院所在,只是景佑陵在看到谢妧的那一瞬间,就直接支使了乌使将谢妧拎着送回了昭阳殿。
甚至于谢妧到最后对于那偏远的别院,几乎是一点儿记忆都没有留下。
只记得看上去甚是冷清,布置疏朗,很是没有些人情味。
而在大理寺上下全力彻查围猎场中的时候,也终于找到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现在虽然四海升平,风调雨顺,但是大魏建朝不过才三十载,前朝因为亡国皇帝昏聩无能而上下崩塌,各地起义不断。
只是前朝毕竟屹立于风雨之中有百年之久,所以虽然这些前朝旧臣大多数已经被妥善安置,但是仍然有不少前朝旧部筹谋着想着复国。
这些想着复国的人在三十年间始终蛰伏在陇邺和其他各地,暗自布置,为的就是想推翻现在的这个国度。
而终于在弘历十三年的秋猎之中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终于准备动手,将围场中准备的官吏都一一清过一遍,然后掉包香囊,最后遵着时间,将那两只白虎放进去。
那两只白虎被驯养着扑咬那味道的香囊,因为精心驯养,体型就算是在虎中,也算得上是十分健壮。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其他的猛兽,但是那些都远不如那两只白虎那么凶猛。
只要皇帝一死,储君未定,天下大乱,他们自然也可以趁机壮大,伺机复国。
他们知道大魏皇帝注重颜面,除了自己的护卫,其他的勋贵子弟不会入内,而那两只白虎对上护卫,那可确实是绰绰有余。
最后这些谋划阴差阳错到了谢妧身上,也幸亏那时是勋贵子弟在内,不然单单凭借侍卫,还当真是有些力绌。
谢东流一向都算得上是一个相当仁善的皇帝,但是这件事实在是让他太过震怒。
因为他之前的手下留情,居然还留下了这么多的祸端。
所以凡是涉及所有这件事的人,几乎都是以抄斩论,还有参与复国阵营的,也全都是被关入天牢,按罪行论刑。
那段期间内宫中也有些人心惶惶,无人敢想若是那些人成功了,现在的陇邺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谢妧开始突如其来地发起高烧,这高烧来势汹汹,连宫中太医使尽了各种办法,也都束手无策。
无论怎么办,都退不下烧来。
谢东流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直到谢东流受到高人指点,说长公主殿下与围场此事犯冲,况且此事杀孽过重,圣上有真龙庇佑,而殿下则没有,所以才受到了这么严重的反噬。
谢东流有些焦急,沉声问道:“可有解法?”
道士捋着胡子,缓缓摇了摇头,道:“贫道只知缘由,不知解法。这一切,只能靠殿下的命。”
这场高烧烧了整整半月之久,昭阳殿上下每日都是焦急如焚,直到醒来的谢妧对于这件事也全然忘却。
谢东流见谢妧全然忘却,询问那位道士。
道士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件事,“殿下忘了,所以解了。”
随后谢东流勒令宫中上下都不得提及此事,尤其是谢妧面前,唯恐如同那高人所言,再次犯冲到谢妧的身上。
甚至傅纭将随着谢妧一起前去的倚容都调离了主殿。
也就是从这一年起,谢妧就再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结束啦,其实这段回忆原本按照大纲不是这样,我写的时候改了一点大纲,后面圆上!!
第62章 · ✐
那段被她忘掉的记忆, 原来早在弘历十三年的时候,所以自己就动了心。
少年郎君惊才绝艳如世上谪仙,从少时的百般纠缠就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甚至于昭阳殿外的玉重楼也是这场隐秘情动的征兆。
只是可惜, 她早就忘在了那一场雪之中。
谢妧的手指搭在景佑陵的掌心上,景佑陵就这么略微看着她, 在这略有些寒气的地牢之中,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寝衣,绸缎般的料子反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
他的肩膀曾经被薄刃伤过,现在还在往下渗着血。
景佑陵的手指略微一个用力,谢妧也顺势站了起来,因为之前经历的事情,她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领口之处甚至之前还被袁永安拽掉了一只扣子。
景佑陵用手指将谢妧的衣领整好,闭口不提之前谢妧突如其来的出走, 也没有再说起什么, 只是替谢妧拢好衣物后道:“等会儿谢允和唐琸会过来善后, 我先将殿下送回去。”
“还有端王殿下, 若是殿下现在还不回去,恐怕现在已经快急疯了。”
他拉着谢妧的手准备走的时候,谢妧却没动, 大概是因为牵扯到了一点之前被薄刃伤到的伤口, 一滴血摇摇欲坠一般,落在了地上。
景佑陵没有顾及刚刚撕裂开的伤口, 只是垂着眼,看着谢妧, 语气带上一点疑惑,问道:“殿下?”
谢妧扣住他的手腕,指腹碰了一下他的腕骨,然后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呢,你到底又是为什么来救我呢?”
其实这句话问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当年他们尚且不算是相熟,他就曾经救过自己,而现在他们两个早就成为了明媒正娶的夫妻,而且她又身为长公主,景佑陵怎么都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偏偏执拗的,想再问一次。
她若是失踪,谢策的担忧绝对不会在景佑陵之下,但是每次最先找到她的人永远都是景佑陵,好像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梧州形势复杂,他能找到那个密道就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然后还为她挡下那片薄刃。
他分明原本该是那般无情的人,原本不用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冯廊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林行舟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口中不知道到底在呓语什么,整个密道上面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偶尔有风从窗户之中灌了进来,带出一点儿凛冽的味道。
其实已经八月,但是梧州进来天气说不上是好,所以时常有风,再加上密室之中气候阴暗潮湿,还带着腐蚀的味道。
就更带上一点阴冷的意味。
谢妧就这么拽着他的手腕,眼睛如点墨一般,亮得惊人,等着他的一个答案。
景佑陵身上的寝衣因为刚刚的拉扯,有些耷拉,起了一些褶皱,他垂眼看谢妧,唤道:“殿下。”
谢妧抬眼,“嗯?”
景佑陵的手指也回握住谢妧的手,喉间略微滑动,哑声道:“我之前说的是真的。”
“……因为,我舍不得。”
冯廊恍惚之中想到自己曾经有听闻过这位少年成名的景大将军,传言当年征战朔北的时候,也有不少北戎将士不敌景佑陵,遂以美色相诱,甚至在朔北本地亦有不少世家少女倾心于他,只是传闻中的景大将军——
不近女色。
恪守祖训,立志于边关稳定,从来都无意于儿女私情。
可是现在却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对着长公主殿下说舍不得。
从这件暗牢之中出来,谢妧才看到整座院子都被层层叠叠的朔方卫围住,之前景佑陵寻到那间地道的时候,在附近查找的乌使就发觉景佑陵不见了,然后也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入口。
回去禀报之时,唐琸显然也是不知道府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他很快就像想到什么一样,面色微沉。
谢策面色更是极为不快,只是现在谢妧的安危更为重要,他也暂时没有功夫再去细究唐琸的过失,下令让人层层围住那地道通往的地方。
乌使之前就站在了暗牢的门口,但是怕延误时机,也怕到时候进去反而让景佑陵和谢妧沦为劣势,所以正在犹豫之际,就看到了景佑陵拉着谢妧出来。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谢妧之前被林行舟抓走之时,天色还只是熹微,现在恐怕是早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刚刚在地牢之中十分昏暗,况且景佑陵被林行舟所伤的地方还有衣物挡着,谢妧那时候还在回忆之中,所以也并未细看。直到乌使看到了景佑陵左肩上的伤口,抬手看了一下他的伤,上面的血迹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是新的,惊呼道:“公子?”
正是因为乌使刚刚的那声惊呼,谢妧才突然看到了之前景佑陵替她挡的那片薄刃,根本就没有随着林行舟的扇子而跌落出去,而是深深陷入了他的左肩之中,就只能看到一点儿末端。
他居然能够一点儿都不露怯,身受这么重的伤恐怕那个时候和林行舟对上已经是有些力绌,却在那时候能够不露分毫。
乌使捶了一下自己的手,眉头皱起,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一点严肃:“到底是什么人能这么伤了公子?而且公子这是伤了以后还动手了?必须得马上请医者来给公子拔了这把薄刃,不然以后必然落下病根!”
只是梧州现在还在封城阶段,医者大多都在城隍庙之中,人手本就是不足,景佑陵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手指碰到了那片薄刃的边缘,眉间也略微皱起来了一些。
然后缓缓地将那片薄刃给拔了出来。
那片薄刃足足有两寸那般长,况且还没入他的左肩,只留下一个边端,他的动作却快得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
谢妧看着他抽出来的那片薄刃,上面的血甚至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景佑陵的唇色也大概也因为左肩上一直在流淌着的血,变得有些苍白。
显出几分无端的破碎感来。
谢妧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自己抬手将薄刃给抽了出来,握住他手腕的手收紧,而乌使显然更为激动,面色有些呆滞地看着景佑陵,失声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景佑陵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我有分寸,小伤而已,城中本就医者紧缺,我之前在朔北也并非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等回去以后用些药就好了。”
他略咳了一声,然后安排道:“这件地牢之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梧州城内的富商冯廊,被林行舟挑拨利用掳掠殿下,但是只是为了出城,罪不至死,若是端王殿下到时候太过偏激,你让谢允拦着一些。”
乌使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林行舟居然还在梧州,一时都没有分清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林行舟,“林,林行舟?林副使?他被贬的地方,就是梧州啊?他分明知道殿下的身份,居然还敢这么胆大包天?”
景佑陵略微点了一下头,“至于林行舟,他意图不轨心术不正,想要至殿下于死地,不必手下留情,无论是在梧州就地处死,还是带回陇邺让圣上定夺,让两位皇子殿下自行决定就好。”
乌使也在这个时候琢磨过味来,看着景佑陵身上豁大的那一个伤口,“我就说梧州的那个富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公子,必然是林行舟伤的?他自己多行不义被贬梧州,又和公子和殿下有什么关系,真是狼心狗肺。”
乌使还要再说些什么,想到谢妧在这件事里面受到了不少惊吓,景佑陵又受了伤,连忙为他们引路道:“殿下和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唐大人和两位殿下善后。”
谢妧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景佑陵的脸色,总感觉他好似越来越虚弱了些。
乌使和谢策还有谢允两人禀明情况,虽然谢策很想陪着谢妧一同回去,但是这里毕竟还需要善后,而且他之前和景佑陵起了一些争执,景佑陵又受了伤,谢策难免想到自己当时实在太过冲动,不太好意思面对景佑陵,所以倒是也没有再坚持。
最后还是乌使将他们两个人送回州牧府。
城中人手不够,景佑陵不在,朔方卫还需要乌使来指挥,所以只将他们两个人送回屋内就走了。
谢妧关上房门,看着漏窗之外那株生得肥阔的芭蕉,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
虽然不过是几个时辰,但是谢妧想到之前自己将景佑陵关在屋内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房中的布置还是一般无二,只有那本原本被搁置在小榻上的书籍,不知怎么地到了地上。
谢妧刚想和景佑陵说起自己恢复的记忆,想问问他为什么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唇色几乎是一点儿血色都不含。
她想到之前景佑陵甚至连一件外衫都没有披上,就只穿了一件寝衣在这实在是有些冷的天气之中待了这么久,踮起脚用手指贴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无误以后才收回,却在收回的过程之中,猛地被他扣住了手腕。
谢妧怕再次牵动了他的伤口,所以也没有动弹,只是不懂他现在的用意,低声开口问道:“景佑——”
话甚至都没有开口问完,就堪堪被咽回了喉咙之中。
景佑陵抬手用自己的手垫在她的脑后,眼瞳变得暗了一瞬,和有些淡的唇色截然不同,连一丝预兆都没有,俯身直接压了过来。
他的唇有些冰凉,好像是在确认着她的存在一般,又好像更像是惩罚。
在这骤然的瞬间,谢妧想到了弘历十三年那场落在她心上的雪,那个横刀立马一般出现在她眼中的少年郎君。
在那场秋猎之前,她曾经亲眼目睹他言辞冷淡地拒绝过楚月珑,也没有想到,在两个月后,自己也如同楚月珑一样,对他动了心。
她不可免俗地,在那场雪中,产生了一场隐秘的情动。
谢妧对于这种感情其实分得很清楚,她和燕绥厮混着长大,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逗过不少长相俊俏的少年郎君,她生来娇纵妄为,也没有什么郎君敢不给她颜面。
只是她也知道,对于景佑陵产生的那种感觉,绝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她当年,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悟到的情动。是和她年少无知调笑过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的,也是和……燕绥都截然不同的。
景佑陵这个人,原本应该是冷淡矜贵的,只是现在的动作,又实在称不上是冷淡,看向谢妧的眼神,也根本就说不上是清白。
几乎带着一点可以将人灼伤的占有欲。
灼热的温度攀附上肌肤,明明身上还有伤,他的手腕却紧紧扣住谢妧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谢妧也担心再次碰到他的伤口,她被抵在屏风旁边,身上扑面而来的就是那久违的松香味。
她当年那么撩拨他的时候,其实也从来没有想到,向来端方的景大将军,还会有这样失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