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误后朝着谢妧点了点头。
而在她们动身的那一瞬间,只闻到一股腥味霎时间从身后传来,一只白虎蓄力朝着这边猛跃而来——
倚容霎时间策马挡在谢妧身前,“怎么可能怎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今日雪深,这只老虎就算是成了精,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找到这里来!”
谢妧垂眼看着那身形更甚的白虎,从身后抽出一支箭,“不是刚刚那只。这只的身形更大,而且如若是那只,不可能现在身上连一丝血痕都没有。”
和这只白虎幽蓝的眼睛对上的瞬间,谢妧也霎时间发觉,这两只白虎,好像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刚刚面对另一只的时候,明明在场那么多人,却只是独看着自己,而现在遇到的这一只,也同样是这样。
但是现在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了护卫,倚容会的功夫也只是略通皮毛,她们两个对上这么一只猛兽,根本就是毫无胜算!
倚容因为挡在谢妧的身前,那只白虎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追上了她,却不想它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谢妧,对在自己脚边的倚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略微抬起硕大的爪子,将倚容掀翻马下。
谢妧听到身后有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然后又听到倚容在身后急道:“殿下!不要回头!”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谢妧还是忍不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那只吊睛白虎的眼瞳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倚容跌落马下,却还是勉力上马想要阻拦一二。
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确定,这两只白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可是到底谁有这样的本事,皇家围场不是儿戏,能在里面布置两只白虎的人,到底窝藏了多大的势力才能在林场之中动手脚,更何况自己何曾与这样的人结过仇?
谢妧顾不得再想,看着倚容还想着在上前阻拦,白虎终于像是脾性不耐一般,想要将这个三番两次阻挠的人直接一口吞下——
她之前就拿了一只箭在自己手中,看到倚容遇到这样的险情,搭弓直接朝着白虎的张开的口中而去。
少时谢妧曾经随着谢策上过骑射课,虽然力道不足,但是准头还算是好,所以就算是现在谢妧的手略微颤抖,也还是紧紧盯着那白虎张开的口。
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倚容就将死在白虎口下。
那把弓绷得极紧,带着穿云裂石之势,直直没入白虎的口中。
随着这样利刃入肉的钝响,那只白虎原本幽蓝的眼睛霎时间充上血色,它咆哮了一声,原本落在树梢之上的积雪也瞬间而落,好像在一瞬之间变成了暴雪。
——这只吊睛白虎,被激怒了。
这只吊睛白虎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紧紧绷着,偏偏喉中的箭矢就是没入咽喉,舌头上的倒刺刮了一下,也仍然深深刺入肉中。
谢妧趁着这个间隙,对着倚容疾声道:“这只白虎是冲着我来的,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现在前去东南方向去找人来营救,说不定还有转机!”
倚容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自己离开,谢妧心中略微叹了一口气,语调严厉,“倚容,这是命令!”
谢妧之前救下来的赤獐趴在马背上,她再次转身搭弓,这一次,瞄准的是这只白虎的眼睛。
若是两只眼睛都能准确无误的射中,那么就算是没有人前来营救,自己也足够脱身。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一丝一毫都急躁不得,谢妧眯起一只眼睛,身下的马驹跑得极快,但是步伐却依然是很稳。
她心下稍定,然后将弓弦拉满,她的机会不多,白虎速度胜于她的马,她这一击必须得中。
她略微动了一下手指,那只白羽箭离弦迅疾,带着破空之声——
白虎在霎时之间动作停滞,鲜血瞬间染白了雪白的毛发,这只箭并未直中它的眼睛,但是也只是略微偏了一点,足够它速度缓上不少了。
而在谢妧搭弓射出第二箭的时候,那只白虎却带着破风之态,略微偏了一下头,用自己的胸口直接挡下这一箭。
它猛地嘶吼一声,然后借力一跃。
然后落定,距离谢妧不过是一丈之距。
甚至身上的腥味,谢妧都可以闻得清清楚楚。
那只白虎硕大的爪子只是拍出一道掌风,谢妧就瞬时从马上摔落下来,而她身后则是一颗参天的古树,而更为可怕的是,在马匹被掀倒的时候,谢妧也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跟在谢妧身边的马的蹄子软趴趴地耷拉着,扑面而来的腥风霎时间席卷而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感觉了自己现在——
当真是逃无可逃。
白虎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慢悠悠地朝着谢妧走来。
在这须臾瞬间,谢妧的脑中也电光石火之间想通了这一切。
这只白虎并不通人智,冲着自己而来,必然是循着某种特质。
因为钦天监的预兆,还有天气的缘故,以往按照祖制待在这里的人,应当是父皇,现在本就不是世家子弟狩猎的时间。
有人在林场之中投放野兽,并非是为了其他人,谋的,其实是谢东流的命。
谢妧猛地想到了之前谢东流给自己的那个明黄色的香囊,林场之中这么多人,白虎独独盯着自己,恐怕就是因为父皇给她的这个香囊!
是……寻味而来。
她从腰间抽出这个小巧的香囊,然后猛地朝着远处掷去,果然看到白虎的眼睛朝着那个香囊看了过去,长长的须毛颤动,好像真的在闻着什么一般。
却不想,那只白虎只是略微转头看了一眼那香囊,还是不急不缓地朝着谢妧走来。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趴在谢妧身边的那只赤獐,虽然后腿受了伤,却还是勉力站了起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叼着那枚香囊向反方向跑去。
白虎的爪子在雪地上略微磨了两下,好像真的在犹豫朝着哪个方向。
大概盏茶功夫,白虎看着谢妧喷了两口粗气,爪子上的锋锐指甲伸缩了两下,还是朝着反方向的那只赤獐追去——
谢妧起身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脚上有一片血污,脚腕以上被棘丛划破了不少,她勉强支起身子,朝着远的地方奔去。
现在自己身上没有那只香囊,只要够远,没有味道的指引,就不会被那只白虎追上。
但是她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那只吊睛白额虎。
只是略微跑了一会儿,那只吊睛白虎很快就追了过来,比起之前不同的是,它现在的嘴边,残留了不少的血渍,腥味浓重得几乎让人作呕。
谢妧心下一顿,那血渍,恐怕就是刚刚那只赤獐的。
她身后还是一棵巨大的古树,树上的青苔湿漉漉的,谢妧往后面的箭篓摸索而去——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箭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目测一点半以前~
第60章 · ✐
谢妧手指触碰到了最后的那一只箭簇, 她略微蜷缩了一下手指,闻着白虎身上散发着的极其浓郁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不仅仅是白虎口中散发出来的, 还有谢妧脚踝上刚刚被棘丛划破的一道伤口。
她的后脊靠着的是一棵老树, 束起的头发因为刚刚的奔波,有几绺头发因此而垂落。
簌簌而落的雪落在谢妧的眼睫之上, 或许是因为之前谢妧射出来的箭矢让这只白虎心有余悸, 所以它走过来靠近谢妧的步伐极为缓慢,一步一步斟酌着。
幽蓝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狼狈倒在树前的谢妧。
在这只吊睛白额虎走过来的时候,连地面都在颤动,顺带着,树上原本落在枝头的积雪也因此大块大块地往下掉落。
谢妧的手上还捏着弓箭,只是因为她现在不在马上,所以按照她现在的位置,想要射到这只白虎的另外一只眼睛,实在是太过困难。
两相取舍之下, 只有往其他地方射才更为稳妥。
谢妧强撑着自己脚上的伤口, 撑着树勉力站了起来。但是那只老虎显然依旧在这里吃过亏, 所以一道掌风挥过, 谢妧霎时间就被掀落在另一边的地上。
在之前那白虎抬爪的时候,谢妧就大概猜到了它要做什么,所以手指拿牢了自己的箭, 准备找到最好的时机。
这一箭的成败与否关乎她的性命, 所以现在,只能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谢妧躺在地上, 佯装早就已经昏迷,然后等到那只白虎迈着让人胆颤的步伐走来, 并且张开那几乎可以同时吞进几个人的巨口之时,谢妧猝然睁开眼睛——
巧借了一个劲,几乎是瞬间将弓弦拉满,然后时间短得几乎来不及瞄准,箭簇的离弦之势几乎犹如破竹。
白虎周遭的皮毛都坚韧,所以谢妧这次命中的,是它的咽喉。
可是它之前就已经上过这一次当,就算是这只箭簇射得极为精妙,也在进入虎口的那一瞬间,被锋锐的獠牙拦腰咬断。
白虎的口中喷着污浊的热气,还有那浓重的腥臭味,在它再次张口之际,谢妧附在雪地之上,突然感觉到了……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必然是有援兵过来了,谢妧心下稍缓。
可是显然这只白虎也听到了那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它也不知道为何郁躁了几分,锋锐的指甲缩了一下,然后那几乎有五寸那么长的虎牙就堪堪离谢妧的肩膀不足一尺。
谢妧甚至已经看到了之前自己射到它喉咙之中的那只箭簇,锃亮的尖端就卡在舌苔之后,她现在身后抵着的就是一棵大树,况且腿上还有伤,无论怎么逃都丝毫无法。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三只白羽箭带着极为尖锐的破空之声直直朝着白虎而来。
几乎是穿云裂石之势。
一只白羽箭射入了白虎残存的另一只眼睛中,而另外两只,则也是奔着它的咽喉而来,它可以用牙齿咬断一根,但是另外一根则是没入肉下三寸,霎时间鲜血就浸染了身上大部分的皮毛。
和谢妧之前不同的是,射出三只白羽箭的人,虽然准头和她是伯仲之间,但是力道远远强于她,甚至于在白羽箭没入吊睛之时,还在微微地嗡鸣。
没入肉-体还能引起嗡鸣,足可见那人力道之大。
谢妧略微侧身,就看到那个身穿银白色的骑装的少年郎君,身外披着一件墨色的鹤羽大氅,冷白的皮肤带着一点不近人情的冷淡,手上拿着一张极为精致的长弓,长弓的尾端还有银色的雕刻。
雪落在了他们的中间。
这位少年郎君只是略微垂眼看了一下谢妧的伤势,随即就再次看向了那只白虎。
——正是景佑陵。
那只白虎的双眼已然全都被箭射中,周围的毛发全都被血浸染,也就是这样,它浑身上下的怒气暴涨,几乎带着一点不管不顾的气势到处乱窜,胡须上下颤动,试图找到那个刚刚射箭的人。
谢妧的眼睫抬起,然后就看到景佑陵将自己的长弓收起,转而拿在他的手上的,就变成了一把散发着寒芒的长剑。
他缓步走到谢妧的身边,垂眼看了一下她的伤势,然后低声问道:“殿下还能行走吗?”
谢妧的脚踝以上是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况且之前还被白虎的掌风掀翻,现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疼,她刚刚想略微撑起一点儿身子,就因为席卷而来的剧痛停了下来。
景佑陵抬眼看了一下那只因为疼痛而发狂的白虎,皱了一下眉,然后将冽霜先行放在了地上。
他顿在原地思忖片刻,脱下自己身上的那件鹤羽大氅,垫在了谢妧的身下,声音好像是和这场雪一样清寒,“殿下,得罪。”
景佑陵的手腕搭在了谢妧的腿弯之处,原本谢妧的腿上因为刚刚路过的棘丛,破了不少的地方,但是因为景佑陵用自己的大氅垫在了谢妧身下,所以他的手没有碰到谢妧的一点儿肌肤。
他打横将谢妧抱起,在风雪之中,原本就冷淡的神色更像是沾了一点风月,好似不惹红尘的谪仙也为这落雪而侵扰。
景佑陵俯身将谢妧放在了一个角落之中,他身上原本的鹤羽大氅在谢妧的身上显得有些大得过分。
然后他提剑转身而去,从发冠之上垂落的两根伶仃的细链,相碰之间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景佑陵向来都从容不迫的,就算是在射出那三只至关重要的箭簇的时候,面色也没有丝毫改变。还有现在提剑前往那只发狂的白虎的面前的时候,也不见任何慌张。
这样身材健壮的吊睛白虎,就算是双眼都被刺瞎,单单凭借声音来辨别身位扑咬,一个世家郎君对付起来也必然是左支右绌。
但是景佑陵却只是提了一柄长剑,面色冷淡,长靴一下一下踩在雪地之中。
不愧是曾经在朔北待过的少年将军,就算是在这么一只气势骇人的白虎面前,也好似可抵千军万马。
白虎在胡乱的扑咬之中,根本不能碰到景佑陵分毫。
在倏然铮鸣的剑影中,谢妧看到了那只吊额白虎在一次一次无功而返之中而逐渐力竭,撕咬的力度也大不如从前。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只白虎毕竟是一只极为健壮的成年雄虎,所以在一次次的力竭和逐渐喑哑的嘶吼之中,看似逐渐颓败,可其实也是在暗暗蓄势。
果然,在力颓的前夕,这只白虎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在这一瞬朝着景佑陵扑咬而去。
谢妧在远处几乎看到了那只白虎的残影,足可见速度的迅疾,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景三公子小心!”
随着尖齿相碰的巨大声响,谢妧才发现,在她开口的瞬间,景佑陵就已经踩着雪地,一个借力踏上了这只白虎的额头,白虎自然是扑咬了一个空。
甚至因为这只白虎扑咬的力道过大,尖齿相撞被磕掉了半截。
然后他听到谢妧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也依然游刃有余的略微垂眼朝那里看了一眼,确认了她的安危以后,手中扣紧长剑。
——冽霜从白虎的脑后猛地贯穿而入。
巨物猛地坠地的声响几乎在一瞬之间响彻在这周围的围场之中,原本栖息在书上的雀鸟收到惊扰一般地纷纷展翅而飞。
那只白虎身上满是血迹,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
正在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已经到了濒死之际。
景佑陵微微皱眉,将自己手上的长剑抽出,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刃缓缓滑落,然后他拿出一张绢帕拭剑。
在擦拭完自己手中的剑以后,他才用一张白色的绢帕将自己的手指一一擦拭干净,随后缓步朝着谢妧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