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方案签上了字,一直在墙角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医生轻轻咳了一声,委婉地提醒外面的人把门打开。
“呼啦啦”地走了一帮人,又“呼啦啦”地涌进了一帮人,三个人围在了晏安的病床边,担忧地或询问、或以目光示意,傅殊站在外围,无什么表情波动的五官,只有眼睛迅速泛红,他盯着晏安看,见到她得心应手地左一个安抚、又一个揉头的行为,巧妙地平衡着“争风吃醋”的场景时,突然如一只被人打碎了的玻璃杯,疼得粉身碎骨。
傅殊好像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来了:她似乎变了。
“出去。”
傅殊对那些人说。
文屹舟皱了皱眉,不想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却在晏安rua上了他的银发时,目光温和了下来。
“我去给你买水果。”蔚蓝色的海洋,涌着温柔又静谧的光芒,文屹舟总是合乎晏安心意地省事乖巧。
“好呀。我要山竹、香蕉、青桔……”晏安掰着手指头数着,文屹舟一笑,抬起了手,掠过了少女低头垂睫时而飘落至脸侧的墨发。
“我把整个水果店买下来,你挑。”他的指尖停留在了少女有些发凉的耳侧,却被坐在床沿上的金发少年一把拍下。
笑意不达眼底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到了耳边有些发颤发重的声音:“出去。”
少年的视线随即而瞥过,见到了几乎被低压情绪包裹的傅殊,明玉皱了眉,正要说什么,脑袋就被人轻轻揪住了一绺金色,有点疼,明玉转过视线,看着晏安的目光开始变得委屈。
“你去帮我挑挑水果嘛。”晏安对明玉笑,被笑容和信息素味挠得两颊发红的金发少年唔了一声,见这件事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时,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好吧。”他说这句话时,回旋到傅殊身上的视线有些冷。
太碍眼了。
少年低了睫毛,不想把这样不高兴的负面情绪在晏安的面前暴露,乖顺地离开了。
从进门到离开,叙白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视线是一直专注地落在晏安身上的,文屹舟和明玉气氛诡异地离开了住院部,前往水果店,叙白则又坐回到了一处地方,他目光低着,有些苍白的脸色上拢了一片的阴影。
“老师,我是林知絮的家长,是这样的,我想替小絮请个长假,医生说他极有可能二次分化。”
叙白的思维正陷在了一片交织的阴影里,然后就听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过道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面色苍白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
林知絮,二次分化。
晏安,三次分化。
巨大的信息量忽然在叙白的脑海中掀起了狂风巨浪,他想起了晏安弃他而去时的那一通电话,想到了不久之后就被通知晏安进了医院的消息。
睁着眼睛的少年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他攥紧了手,连下颚线都紧得绷起。
巧合吗,是巧合吗,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合。
当可能性重合在一起,叙白的眼珠子开始布上红血丝,他像是陷入了可怕的魔怔般,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这里一定有什么他忽略了的东西。
这个做了无数次实验,操持过无数场手术的少年,偏执起来时,骇人得要命,他发了疯般在无数的不可能中寻找能够将这两个巧合拼凑在一起的可能。
“晏安曾经是alpha,有人给她注射了药剂,以至于她二次分化。”
叙白脑海中回响起了傅殊曾经和他透了底的病历,被黑色大雾笼罩成了一片阴影的天地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所有的黑暗与雾气吹散。
所有的线索突然就形成了一个闭环般,串联了起来,叙白猛然站起,疯狂地往电梯口冲。
“哎——你这个小伙子怎么撞人呢。”腼腆又有礼貌的叙白,连撞倒了人都不知道,甚至咬紧了牙,话都颤抖着说不出来了。
“腺体抑活剂,不仅仅只有抑制腺体的作用,对不对。”叙白用特定的通讯工具,戴上了声音处理器,联络上了那个同意他留下一支药剂的高层。
通讯录那里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几个月前,药剂其实就有半成品了,对不对。”
“组织里有一个人在商场被军队带走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去商场踩点放了一批半成品药剂。”
接连的颤抖炮轰,使得通讯的那头异常的沉默,然而很多时候,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
叙白突然就明白了,但是他明白得太晚了,等到反应过来时,脸上布满了泪水:“我向你们申请查看你们收集的反馈数据。”
这一次,那个人没有再沉默了。
“没有。”
“什么叫没有?”
“半成品药剂只有一人注射了,我们给她发放了腕表数据采集器,然而腕表受到了奇怪磁场的干扰,并没有得到数据反馈。其他的药剂,来不及发出去,就被军队全部捕获销毁了。”
冰冷冷的机械声是月亮组织内所有人的音色,那个声音顿了顿:“听你的意思,你是找到了半成品的试药人了,对么。”
因为和晏安有关的而冲动的不理智,在这一刻瞬间熄火,叙白哑了声,气氛再一次诡异地沉默。
第45章 决定·☆
“要说什么。”晏安住的是双人间的病房, 另一个病床还未住进来人,等到傅殊把全部人赶出去后,房间里就静得不得了, 气氛僵了好一会, 晏安才问了他一句。
“你的病——”傅殊盯着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 双目发红:“如果分化成alpha, 可能会死;如果阻止,不会死。”
一直死瞒着的事, 却在这时候被傅殊明明白白地说开了, 先前在办公室里做的努力似乎白费了。
“我不希望你变成alpha,也不希望你死, 你明白么。”他接着说,声音加重地颤抖,目光一直盯着晏安,泛着红、滚着暗潮。
所有如山般重量积压在心头的隐瞒, 似乎在这时候被人一脚踢开了般,傅殊的闷着的心情松了开,却又被人悬吊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颤抖的惶惶。
晏安看了傅殊好一会,然后点头:“我知道,你做了你认为对的决定。”
她的声音轻轻的,嘴角翘起来好像在笑,其他多余的话也没有。
傅殊被人悬吊起来的心脏,似乎突然又被人松开了绳子, “啪嗒”一声,从高空坠入地狱, 摔得血肉模糊,青年睁着发红的双眼,不会说话了。
傅殊盯着晏安,从她的表情上,几乎能够想象出来这个人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但是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现在我如你所愿了,你还做出这个样子干嘛呢?
“我困了。”傅殊听到晏安对他说,然后背过身,就拉上了床被,病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傅殊没有再打扰她了,他拖着脚步,尽力不让自己走出声音,手指攥得紧紧地,冷硬而流畅的下颚线几乎绷成了一条冰棱,直到他走出了病房,攥紧的五指才泛着青白之色,半成了拳搭上了发红的双目。
紧咬着牙的无声清溪,从青年的泛白的拳缝间流了下来。
无形的裂痕,开始在两人之间扩大,傅殊无法用双手捂扯住这道天堑。
“指挥官,警局在星州街捣毁了一个人口贩卖点,这个人口贩卖点似乎有月亮组织的蛛丝马迹,并且还有一个干扰性的磁场存在。”
傅殊收到了安全所的一通传讯,他的情绪还没完全地收敛,只是站立在病房外,盯着晏安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指挥官!指挥官!你在听吗!”
光脑的另一边,下属的声音逐渐加大。
“嗯。”平日里的清冷音色带了很重的鼻音,让傅殊的下属目瞪口呆了很久。
“我过来。”傅殊紧握着光脑的手开始不断地缩紧。
“咔嚓——”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并没有睡着的晏安听到了脚步声,立马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忘了,傅殊有一个很神奇的能力,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在装睡。
但是这一次,傅殊没有揭穿她。
他盯着晏安看了很久,从她细细的眉一路落至她嫣红如红玛瑙般的唇色,傅殊掰开了紧紧攥成了一团的五指,使劲地擦了擦,直到指甲缝里没有血腥味,干净得不染时才俯下了身。
晏安的病床遮了床帘,从窗外漫射进来的阳光只能从地面的缝隙里挤挤挨挨地返照上来,光与影的晕染如油画般模糊了青年抵在她面上的五官与颜色,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只有细微的唇齿挲抚声绽开,如同冬日里绽开梅花的声音,用尽了力气却又雪色中压抑着颜色,情绪滚烫得烧灼着,染红了一重又一重的花瓣。
“傅——!”
割裂这片世界的愤怒声如攒了可怕的岩浆,瞬间爆发,傅殊抵在少女耳侧的指尖微微下移,张开了手心,捂住了她的耳朵,从寒冬中好不容易聚起的温度,尽数碎裂在明玉出声的时刻。
他的目光滑向尾稍,冰冷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被银发青年捂住了嘴的明玉身上,然后缓慢地抬起了点冷硬的下颚:她睡了,不要吵。
是唇语的交流,那个气得都快变成冒烟茶壶的少年,只能死命地盯着他,紧紧地咬着牙,一把掰扯开文屹舟捂上了他嘴巴的手。
滚出去。明玉用骇人的眼神警告着那个与晏安肌肤相贴了的青年。
文屹舟蔚蓝色的眼睛里,暗潮汹涌,面上的温和收敛,肢体语言和微小的情绪变化也和明玉传递出差不多的意思。
空气中的无声喧嚣瞬间又变得可怕起来,晏安不自觉颤了颤睫毛,傅殊好像看见了,他无视了两个人阴沉、骇人的目光,凑上了少女的耳侧。
“等我回来。”
“嘭——”
窸窣的衣物声传出,然后就是病房门被冠上,晏安睁开了眼睛,病房内空无一人,外面似乎传来了隐约的声音。
傅殊又挨上了一拳,他没有躲,而是一掌接了下来。
“离她远点,你们早就没有关系了。”金发少年翠绿色的眼睛里,骇人的暗色即将要关压不住地喷发,傅殊接住了他的一拳。
“又是你吧。”傅殊看着明玉,没有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和前面明玉的警告风马牛不及。
明玉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殊又不说话了,他松开了钳制住这个人的手,然后冷着视线,转身:“嗯,那就不是你了。”
傅殊知道,明玉这个人,虽然很有心计,但是被戳破了阴谋后,是会坦荡荡承认的,既然不是明玉,那看来星州街的情况真的只是巧合下的偶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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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白没有回答高层的问题,那个高层竟然也没有追究了。
那个高层不追究的原因,只是认为那个是半成品药剂而已,数据远不如完成品药剂来得重要。
“最近不要去星州街附近。”那个高层提醒了叙白一句,然后就单方面地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星州街?叙白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件事,他正要赶回医院的时候,迎头就撞到了从住院部里出来的傅殊。
两个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叙白见到傅殊将折领竖了起来,戴上了口罩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傅——殊。”叙白冲动地喊了他一声,那个alpha便停了下来,外泄的信息素,顿时又让叙白面色变得白了一些。
傅殊脚步要往前迈,但是见到是叙白,男的停了一停,他皱着眉:“说。”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甚至有点赶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叙白也是参与晏安这一次治疗的医生,可能连看都不会看这个人一眼。
“小安的情况应该不是你激发的。”
叙白说着,见到傅殊冷着的视线一变,他前倾的动作最终摆正,完完全全地集中了注意力,要听叙白接下来的言语。
压迫感突然而至,使得叙白本就发白的面色更为苍白,傅殊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和叙白拉开了点距离。
窒息的环境,似乎倒灌了诸多可供人呼吸的新鲜空气,叙白努力地顺抚好自己发颤的恐惧感,然后才说道:“我刚刚在病房外,听到林知絮有alpha化的倾向,所以猜测,小安可能是被林知絮终身标记,然后激发了她的分化行为。”
“林知絮也只是进行了第一步,终身标记没有完成的。”
从叙白说前面那句话开始,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人一抽而空了般,越发地令人窒息,乌云瞬间密布,直到叙白后面一句补充之后,沉沉的黑云才散去点了。
叙白没有和傅殊道歉自己打了他,因为他依旧觉得这个人该受他的打,但是叙白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傅殊。
傅殊冷着的视线在叙白身上停顿了半晌,然后才转了身:“嗯,知道了。”
他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步伐却开始加大。
星州街和那个组织有关系,林知絮正好是在那里,如今又有分化为alpha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