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令臣坐在床边的杌子上,“那时我为江东王做事。事发之后,内阁首辅张祚劝我休妻,好全了江东王的颜面,否则他也许会因此事迁怒,想要杀你。我本打算将你就近安置在京城附近,又怕将来夺权之时,京畿混乱。思来想去,西州最合适。”
苏云清歪头靠在手肘上,只能看见他袍服的一角。苍青色的直裰,绣着福字暗纹,中衣是月白色的,比袖口多出一小段,衬得他肤白胜雪。
他想得的确周全,苏纶受过她爹的恩惠,伯祖父是齐王的老师,苏家曾有恩于他们,他们又是好人,自然会知恩图报。
“一直以来我都恨你,因为你没问过我,就私自帮我决定了很多事。从小到大,你可能习惯了帮我安排,可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苏云清认真地说。
梅令臣沉默,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再把她抱在怀中,可最后他的手只停在半空中。
因为她偏头躲开了。
“我不能嫁给你。我没有办法在记起这件事后坦然地做你的妻子,更不想你因为我去忍受那些流言蜚语。你想要娶妻,京城有很多合适的人选,她们都很乐意嫁给你。所以,你放我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很冷静,可因为太过冷静,反而让人觉得害怕。
梅令臣想象中她所有的反应都未出现。他甚至宁愿她大哭大闹一场,把情绪全都宣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如同陌生人一般与自己说话。
“我非娶你不可。”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努力释放着最后的一点余晖,地面被泼洒出大片的橘黄。
“你这是何苦?”苏云清终于看他,“我虽然记起了一部分的往事,但我仍然不再喜欢你了。”
梅令臣呼吸一滞,被这句话刺痛,手紧紧攥起。他很想把人抓到怀里,告诉她,不可以不喜欢他。她的喜欢,是他在这世上披荆斩棘的铠甲和勇气。
那次,他在昭狱里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她。想到她说,某天分开了,也会一直等他,等到他来。就是凭着这股信念,他才能从昭狱里死里逃生,才能不惧与全天下为敌。
哪怕她失去记忆,哪怕要用一生的时间互相折磨,他都不会放手。
“你今日累了,先好好休息。”梅令臣起身,不打算继续这段谈话。
“你是不是又想派慕白他们关着我?就算你逼我嫁给你,我也一定会逃的。”
“苏云清,你给我适可而止!”
他丢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
“六哥,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很生气很生气,你就叫我的名字。那样我就明白,一定会认错,不敢再惹你了。”
“傻丫头,六哥不会生你的气。”
“万一呢。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喜欢,是一辈子的事情。”
……
梅令臣走了以后,苏云清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肚子“咕噜”叫了两声。
她恍然间回过神来,决定先吃点东西,再去想怎么逃离梅令臣的魔爪。
这个臭男人实在太固执了,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他还是要娶她。她到底有什么好?论家世,罪臣之后,在政事上根本帮不了他。论长相,王亭羽那些人也不差。要论性格,她不知道曾经怎样,如今是绝对不会任他摆布的。
他就是要娶个人给自己添堵吗?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堂堂男子汉,还没有她一个姑娘家想得开。做不成夫妻,还是可以做兄妹的嘛。
晚点,宋嬷和采绿来给苏云清送吃食。采绿扶着宋嬷慢慢坐在床边,宋嬷含笑望着她,“我记得夫人喜欢喝粥吧?”
苏云清点了点头,提高些音量,说得很慢,“我正好饿了。”
采绿舀了一碗粥端过来,小心打量苏云清的神色。进来之前,她一直提着口气,就怕小姐想不开。如今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可公子离开的时候,明明是有些动怒了。
她也不好当着宋嬷问,就说:“小姐,小心烫。”
粥里加了山间的野菜,有股草木的清香。苏云清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冲宋嬷竖起大拇指,“真好吃。”
宋嬷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公子也喜欢我煮的粥。刚才他来找我,我盛给他吃,他特意要我给你送些过来,说你肯定饿了,刚好吃些清淡的。”
苏云清低头喝粥,没有说话。
宋嬷年纪大了,记事情难免颠三倒四,又喜欢絮叨。她说梅令臣刚来京城的时候,还没站稳脚跟,住在清水坊里。那时候,他在望春山也没有别业,宋嬷隔三差五地去看他。他的案头堆放了很多的书,还有苏云清写的家书。
他只有在看家书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笑容。
后来梅令臣搬到了邀月坊,有了自己的府邸,把宋嬷接过去同住。他总是会在外面买些小玩意儿,存在一个大的木盒子里,说要寄给苏云清。拨浪鼓,泥人,皮影,大福娃娃,都是些很小孩子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