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书只读了三分之一不到,魏堇歆突然失了趣味,她伸手拿过礼部呈上的采选名单,仔细查看。
排在名单第一的相府齐如玉已被她划去,剩下的也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只是相貌上远不如齐如玉那般出挑了。
魏堇歆想了想,又忘了齐如玉生了怎样一张模样,明明白日才见,现在脑中就只余下一片朱红了。
最出挑的已然落选,这采选名单反反复复地看着也是索然无味,魏堇歆又丢了名单,不自觉摸上偶然所得的那本预言手记。
至今,她都没有判断出这本书是为谁所写,只有一个特点十分鲜明,上面所述的全部事件,其一全是祸事,其二,全都与宋云修有关。
甚至于部分事件都没有提她的名字,只写了宋云修如何如何。
这要真是宋家送来的东西,未免也太......可这本书分明完全就是以宋云修的角度写成的,外人如何能得知?
魏堇歆目光落于书页,仔细感受着纸张,这纸页很新,甚至于连墨香都没有散去,写成的时间定然不超过一个月。
她在书中夹了一片色泽泛黄的梧桐叶,一件事过后,她就将这片叶子夹在那一页上,而目前的梧桐叶,仍在提宋云修为太傅那一页上。
下一页上所写宋云修与孙月槐之女孙芹定亲,尚未发生。
魏堇歆看着那灼灼定亲二字,忽觉十分刺眼。
她至今都未能选出个如意的后君,宋云修竟敢先他一步定亲?真是可笑!那三年前她在寻梓长街上亲自为宋云修立的那块贞节牌坊岂不是白立了?!
魏堇歆目光带笑,笑意却冷,没有她的允许,宋云修休想和其他任何女人扯上关系,包括宋家,一辈子只能做个无实权的郎官,仰人鼻息。
这是她们背叛她的下场,一辈子都该当如此!liJia
魏堇歆又看了一遍那一页的字迹,想起那日的朝堂上就是孙月槐本人不依不饶反对宋云修做官,难不成是早就看中了这个女婿,急着娶回家不成?
孙月槐为人精明,不可能看不出她对宋家的厌恶,而孙芹又刚好是她的二女儿,这么说,十有八.九是孙芹自己开口要求娶宋云修了?
魏堇歆冷笑一声,暗暗将书页上所写的时间铭记于心。
·
沥阳一事,古莲已任钦差大臣前往,魏堇歆还遣了一支护卫队跟着与她同去,也好加快进程。
因昨夜一夜失眠,早晨时魏堇歆头痛欲裂,便罢了早朝宣太医前来诊治。
“陛下心中忧思过度,若是能放下......”太医叹了一声,道,“长此以往,必然有损凤体啊。”
魏堇歆昏昏沉沉,她记得预言手记上所说便是她在位十三年后,便被暴民推翻,悬尸城门,若是她如此肆无忌惮下去,若是因头风早早去了,岂非无法见证那预言的真假?
她问:“不知朕还要多久可活?”
太医闻言万分惶恐,立即跪下回话道:“陛下福寿无疆,只要依臣之言仔细调理,必能与天同齐!”
魏堇歆笑着摆了摆手,让太医开完药下去,文莺在旁担忧地道:“陛下究竟在烦心什么?不如告诉臣,让臣去替陛下平事!”
“朕的烦心?”魏堇歆顿了顿,仔仔细细在此事上思考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烦心什么,只是积年累月觉得人间无趣,似乎已成习惯。
魏堇歆想不出自己满头华发仍在帝位统率大齐的场景,她下意识觉得那预言手记中的结局是如此地适合她。
十三载还剩十载,她都已然觉得漫长。
不等魏堇歆想起她的烦心事,殿外就吵嚷起来,是几个侍卫的声音。
魏堇歆皱眉道:“外面喧嚷什么?”
文莺深吸了口气,如实道:“陛下,是太傅大人来了。”
“宋云修?”魏堇歆在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就沉下脸来,说,“你没告诉他朕今日谁也不见吗?”
“说了。”文莺神色为难,“只是太傅大人坚持不肯走,方才太医来时,臣一并进来了,以为太傅大人也该走了,谁承想还没有。”
多事!
魏堇歆道:“把他给朕叫进来!”
文莺领命,赶紧出去带人,殿外马上安静下来,文莺却没再进殿,只是从外面关上了门。
魏堇歆闭目养神,在听到轻微沙沙的脚步声时瞬间睁眼,盯住那个鹌鹑一般的男人。
“你可是有事?”她语气中含着一丝不耐。
宋云修缓缓走近,怀里却好似抱着个什么东西,魏堇歆没有看清。
“走近些。”她命令道。
宋云修刚准备行礼的身子又被这句话拉了起来,他慢吞吞地上前一步,面上写满了不自在。
“微臣......”
他刚想再度行礼,可魏堇歆直接打断了他,淡声问:“你抱个枕头进来做什么?”
“这是给陛下的。”他的声音忽然小了起来,反应过来他一个男子抱着个枕头进陛下寝殿是多么的不成体统,于是赶紧解释。
魏堇歆看着他浑身都不自在的样子,便道:“是什么样的枕头,劳烦太傅亲自来一趟?”
宋云修将手中的枕头递给她,魏堇歆没有接,他便又只好尴尬地放在床边的小案上。
“这里面装的都是安神之物,那凤尾香药性烈,长此下去,怕是对陛下凤体有损,陛下还是少用为妙。”他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完这番话,前世他不知陛下头风如此严重,到后来影响得陛下日渐暴戾,此生重来,他一定要从现在开始就为陛下想办法医治。
于是他几夜没睡,翻阅了许多医术,亲手做出这样一个舒适又好闻的枕头来。
可等他说完了,陛下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寝殿之内不可久留,宋云修站了站就伏礼道:“微臣先行告退,陛下好生歇息。”
可他才刚刚转身,背上就被什么轻软之物撞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他刚刚放在小案上的枕头摔在地上,回眸正对上陛下厌恶的眼神。
“拿回去!”魏堇歆寒声道,“宋云修,别以为朕让你进了朝堂就是宽恕了你们宋家,拿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宋云修浑身都颤了一下,他整个眼眶顿时发起酸来,他急忙错开眼,不敢再去看陛下嫌恶的神情,却也没弯身去捡枕头,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好大的胆子!魏堇歆坐直了身子,盯着掉在地上的枕头,他竟敢忤逆她!
“文莺!”魏堇歆厉声命令,“把这殿里的脏东西拿出去烧了!”
宋云修刚踏出殿门,就听见这样一句,文莺见他面色不佳,忍不住宽慰:“陛下心情不佳,太傅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我无事,多谢文莺掌事。”
他的声音与神态瞬间又正色过来,让文莺以为自己方才看到的好似一个错觉。昔日陛下与宋云修是如何光景,文莺曾真真切切地看过,她虽想不通宋云修后来为何要背叛陛下,可也止不住地惋惜。
她没再与宋云修说话,赶紧走入殿内去。
下雪之后的京都比往日更加寒冷,烈风如刀一般呼啸在皇宫里。
宋云修浑身有些发冷,他快步走着,想这风再大些、再冷些,可眼角还是滑下一滴温热,被他快速地抹去。
不能哭,不要哭。
他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鸣鸾殿内传出一阵愤怒的低吼,伴随着摔砸东西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雪里,被吞没在偌大空寂的皇宫中。
这座皇宫内,有九成的宫室都是空的,连宫人也少得可怜,只散布着些许零星的守卫,除了鸣鸾殿前值守的几位,没有人知道今日陛下震怒,又是谁惹了陛下发怒。
第9章
▍朕病危了
魏堇歆这回的头痛来势汹汹,她本只打算罢一日的朝,然而后面接连几天都没能起得来床,剧痛一次比一次来得频繁,到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耳鸣,连文莺和她说话都听不清楚。
好难受......
魏堇歆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前一片漆黑,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只是隐约听见身侧之人似乎忙乱得很,她们在窃窃私语,说话的内容十分清楚。
“陛下会不会......魏朝连个皇储都没有,这万一......可如何是好啊?”
“宗室根本就没有人,也不知这是不是那位自己造的孽。”
“若陛下一病不起,我魏朝,难道要就此亡了不成?”
魏堇歆明明什么都听不清,可这些话却无比清晰响在她耳畔,好像是有什么故意贴着她的耳根窃窃私语,好让她听个真真切切。
她真的要死了吗?魏堇歆心里空落落的。
正是,魏氏宗祠已经没有活口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好像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鸣鸾殿内一个太医惊叫一声,大喊:“快来人!陛下脉搏十分虚弱!”
文莺一直提着一颗心,她心急如焚看着又有几名太医围过去施救,一把抓过一个太医道:“不就是寻常的头风吗?怎么会这样?”
太医颤着声音答:“本也没什么,只是昏迷而已,可方才突然不知怎么了,陛下好像突然断了求生意志一般,怎么都吊不回那口气来!”
文莺听得心上一沉,她目光深深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你们太医院这几个老东西医术匮乏,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一个个休想往外摘责任!今日陛下若醒来还好说,若是不醒,整个鸣鸾殿伺候的人都去给我填陵!”
她怒吼过后,几个太医纷纷跪了下来,个个面色发苦。
“文莺掌事,不是我等不尽心,这实在是......”
“这病症来得莫名其妙,陛下分明只有头风的症状,其他什么都诊不出来啊!”
鸣鸾宫里跪成了一团,文莺只觉得头脑乱哄哄的,活像要炸开一般。
这时,有一人道:“文莺掌事跟着陛下的时日最久,可知陛下这头风之症的根源所在?”
文莺细思一阵,道:“这是陛下潜邸时便有的,已有六七年时间,是突发此症头痛难忍,并无先兆。当时诊治的大夫也说,陛下体内并无病根。”
那太医继续道:“掌事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陛下的头风所在根源乃是忧思过重,你可知陛下究竟在忧思什么?”
文莺噤声。
她不知道。
陛下第一次突发头风那日,正与当时的卫将军夜谈合作之事,刚回到府中突然发症,自此之后便日日都会发作,只是时轻时重的问题。
现如今那位将军已然去镇守云州,距京都十万八千里,她上哪儿去询问她们谈话的内容。
文莺额头突突地跳,她问:“陛下还能撑多久?”
“我等以参汤吊命,再施以针灸,应有三日。”
三日,连到云州的一半都跑不到。
文莺在殿内来回踱步,忽然眼神一亮,立即唤了人来。
“去宋府,将太傅大人请来,切记,不可外泄陛下病情。”
那小内官领命,即刻跑开了。
宋府距皇宫遥遥,骑快马去也要半个时辰。
此时宋府内,宋云棠挽着裤腿,正在与人一起清理家中的荷塘。
“也不知就一个冬天的时间,怎么掉下这么多叶子来。”宋云棠便清理便抱怨,年仅五岁的宋云寄悠闲地趴在柱子上笑。
“你笑什么!”宋云棠拉下脸来,“等我以后走了,这荷塘便是由你清理!早晚的事!”
宋云寄眨眨眼问:“阿姐要去哪里呀?”
宋云棠一噎,道:“我迟早都是要去参军的,可不做那科举的美梦,我的政论,不如哥。”
宋云寄站了一会儿,不知想着什么,转身哒哒地跑去找宋云修玩。
她刚跑到窗沿下,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而药味的来源显然是厨房,于是她又折了道过去,只见厨房的台子上放满了罐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而宋云修正挽起袖子挑拣辨识着什么,炉子上还用小火煨着一个药罐。
“哥哥!”她唤,“你改学医啦?”
“没有。”宋云修听见声音回身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只是看到一个方子,觉得或许会有用,拿来试试。”
“对什么有用呀?”她踮起脚尖努力看着灶台上那些一个个小堆的药材。
“没什么。”宋云修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宋云修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厨房中冲内一个内官打扮的人,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匆匆地道:“太傅大人,文莺掌事让奴来请你入宫!”
宋云修一愣,道:“这是为何?”
那内官扫了眼瞪大双眼的宋云寄,压低声音道:“陛下病危,太医说......”
他还没说完,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人比他还着急地冲了出去。
“哎太傅大人!”内官惊讶地叫了一声,跟着追上前去,等他刚一出宋府大门,就发现宋云修已经骑着他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匹快马上路了。
“太傅大人竟会骑马!”他感叹一声。
宋云修其实并不会,他这辈子连马都没有摸过,可刚刚不知是怎么了,他一脚踩着马磴子就跨了上来,等马真正跑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不会,幸好这匹马是有马鞍的,他只管夹紧双腿死死抱着马颈,口中却一直不住地催马快跑。
宫里得了文莺的传令,没人拦着宋云修。
于是等文莺焦急地在鸣鸾宫外等待时,瞧见宋云修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的惊险模样不由大吃一惊,立即出声让那匹马停了下来。
宋云修赶来得极快,比文莺料想中的还要快,她见宋云修只身前来也没有多问,只沉声道:“太医说,陛下只剩三日可活,我等皆束手无策,不知太傅大人可有良计?”
“三日!?”宋云修心中一惊,唇色苍白几分。
怎么会这样?这难道不是一场普通的头风吗?只是时间长了些而已,前世也是这样,四五日后,陛下就痊愈了,后来他见到她,她脸色分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