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呢?
他飞快地回想着前世种种细节,突然忆起,前世是齐家听闻陛下头痛难忍,让齐如玉亲自进宫侍奉的。
难道在前世,陛下已然生命垂危,全靠齐如玉才病愈的吗?
他抿了下唇,对文莺道:“恐怕要请掌事再劳烦一趟,去请相府的如玉公子过来。”
文莺面露不解,但没有再多问,而是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即刻又上马离去。
宋云修透过虚掩的殿门看到里面宫人身影攒动的模样,颤声道:“陛下此刻醒着吗?我能不能......”
文莺会意道:“陛下尚在昏迷,太傅大人请!”
宋云修几乎是跌了进去,他被门槛绊了一下,却顾不得维.稳身形,急着向内殿去。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都回过头来看,见来人鬓发已乱、衣衫不整,不知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太医辨出他,道:“参见太傅大人。”
宋云修唇色发白,隔着数人远远看向卧榻,只见魏堇歆面色雪一样白,好像连气息都没有一般。
“陛下如何?”宋云修强压下心头惶惶不安,耐着性子温声询问太医,只是心跳如擂鼓,难以平复。
“陛下脉象虚弱......有些麻烦。”
还活着,她还活着就好......宋云修眼眶发酸。
只要她活着,等齐如玉来了,她就会醒的!
他视线紧紧黏在魏堇歆面容上,问道:“陛下可吃过药吗?”
一阵静默后,一人回:“我等均已束手无策,只等文莺掌事想法子了。”
顿了顿,又一人道:“宋大人难道就是文莺掌事所想的法子吗?”
那几个太医看着宋云修的眼神渐渐古怪起来。
宋云修道:“既束手无策,那烦请几位先行出去。”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让几个太医猝不及防,互相对视几眼后,快速离开了殿内。
鸣鸾殿内闲杂人等一并退去,殿内顿时静悄悄地,宋云修前去开了窗,又回到魏堇歆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浑身无处不在发抖,没隔一小会儿就要探一探魏堇歆的脉搏。
然而每次的结果均是一样,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歆儿。”他的声音沙哑又颤抖,整个眼圈都泛起红。
他一想起前世或许陛下也是这般,他之后见到的陛下原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那样艰难地活了下来,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
宋云修心里又疼又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你怎么了?”他声音轻柔下来,弯下身子贴在魏堇歆耳畔说话,“要好好活着,快醒来,歆儿,宋家你还没有杀呢,当年的仇家你都杀了,独放着一个宋家,你起来下诏书,我随你怎么处置,抄家也可以,流放也可以,歆儿,你起来......”
他渐渐魔怔起来,按在魏堇歆小臂上那只手受得越来越紧,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深色的指痕。
宋云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魏堇歆,他觉得自己好似快要疯了,他重生一回,活了两辈子可不是为了看到现在这副场景!
哪里出了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不是那日他不该悄悄跟去梅林?是不是因为他才破坏了陛下与齐如玉的姻缘?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才这样的!
他真是个丧门星,任何事一沾染上他就要倒霉!他这辈子是不是该离她离得远远的?
对,是这样,一定是!是他在几日前惹了陛下动怒,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个枕头,让陛下的头风加重了?
宋云修猛地站起身,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云修哥!”
就在他几乎要神志不清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宋云修回头,看见穿着红衣的齐如玉跑了进来。他想起那日在梅林,陛下是如何耐着性子与齐如玉说话,温声细语,他想,或许歆儿是喜欢齐如玉的。
否则她那么精明的人,后来怎会眼睁睁看着齐如玉往外一封又一封地传递消息却不加制止呢?她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是喜欢的人,要什么她都给的。
齐如玉看了看床上陛下的模样,又瞧了瞧宋云修快哭的样子,一时也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正色道:“文莺说,是你叫我来的,出了何事?”
“你...你能不能救救她?”宋云修哑声开口,目光黯然。
“我?”齐如玉下意识退了半步,他不知几日前还好好的陛下怎会突然如此,可他并不通岐黄之术,如何才能救得陛下?
“云修哥,我...我也不会啊......”殿外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有什么办法?
而且,这可是陛下,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就会牵连到齐家身上!
宋云修道:“你只需同陛下说说话,侍奉在侧就够了。”
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却不知有没有丧失听觉,若是听见齐如玉跟她说话,她想必会欢喜不已。
“就这样吗?”齐如玉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他本不想来的......
“就这样!”宋云修坚定道,他深深看了魏堇歆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文莺站在殿外,面色凝重地等着殿内的消息,没想到片刻后,竟是宋云修面无人色地走了出来。
她心里一惊,道这人方才进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出来便成了这副模样,双目无神,好似被抽了魂一般。
文莺一时没敢再问陛下的情况,却是宋云修对她道:“掌事,等陛下醒了,请你代为转告,这太傅我不做了......”
也许陛下的头风远不至此,也许就是他克她,他得上天眷顾重生一世,心心念念都想帮陛下走出那段死局,可若一开始便是因为他呢?
因为他,未央宫才会发生宫变,因为他,陛下才会变得如此。
文莺急忙拉住他问:“太傅想去哪儿?”
“我不回来了,不会再来京都了。”他道。
“大人!”文莺拼命拦住他,“陛下费尽心思让你成为太傅,你就这么走了,让陛下如何面对天下人?”
然而宋云修只是摇了摇头,“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她好好活着,就胜过一切了。
文莺急道:“若是陛下醒不过来了呢!”
宋云修前行的脚步顿住。
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原本的事已经因他改变,若是齐如玉没能唤醒陛下呢?
他靠在鸣鸾殿最外面的一根柱子上,哑声道:“那我在这里等她醒来。”
第10章
▍朕不允旁人觊觎太傅
好冷。
魏堇歆眉头紧皱,好像浑身都坠在一个冰窟之中,挣扎无力、寒气刺骨。
她仿佛听见耳边有什么一直在唤她,眼皮却是千斤重,不愿睁开。
魏堇歆不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已过两日,守在她身旁的齐如玉愈发地害怕,生怕陛下出了什么意外算在齐家头上,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他能怎么办?
两日来的皇宫比寻常时候更加死寂,鸣鸾殿外,文莺急得面色发青。
她看着两日下来滴水不进、一言不发的宋云修,忍不住劝道:“太傅不妨去偏殿休息片刻。”
宋云修回过神,望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不必。”
又等了一会儿,文莺终于等得不耐,差一人进去瞧瞧,等那人出来时却说:“不好了!齐公子晕倒了!”
“什么!?”文莺连忙让人将齐如玉给抱了出来,送回齐府。
一连几日下来,陛下毫无起色,今日连药也喂不进去了,文莺站在殿外,忽然觉得茫然。
“过了今日,怕是神仙也难救了。”文莺叹了口气,不知是说给谁听。
然距离今日过去,只能下不到四个时辰。
所有人都掩目叹息,宋云修站在殿外,内心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
难道他重活一回,竟要看着陛下比之前更快出事吗?他望着朱门内漆黑的大殿,忽然想起一件事,然后魔怔一般,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其余人正要跟上,被文莺一把拦在门外。
宋云修并未在意到身后场景如何,他恍惚走到魏堇歆身边,看着她气息奄奄,勾起他心中的一段往事。
前世,反贼闹得最凶狠时,曾派入宫中几个刺客,并非均未得逞。
有一回,陛下胸口被刺中,一时失血过多,也是这样昏迷不醒。后来,他在游方郎中那里打听到一个偏方,那便是喂食亲人血肉。
可陛下当时已举目无亲,宋云修走投无路,只得剜下自己腕上的血肉喂给陛下,陛下福泽深厚,后来竟是醒了。
宋云修双目怔怔盯了魏堇歆一会儿,然后取出她惯戴的那支凤钗,用力往腕上一划。
鲜血从腕上流出,他的表情冷静之余还有几分若隐若现的笑意,然后将手腕贴在魏堇歆唇间,迫使她饮下去。
没关系。他轻轻安慰自己,她纵醒不过来,他就陪她一起死!
血腥味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魏堇歆不知饮下多少,平滑的眉头忽然蹙起,呛了一声。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落入宋云修眼中已是惊喜万分,他对外高声道:“太医!陛下有反应了!”
文莺一怔,即刻提起一个医术最好的太医抓了进去,只刚靠近床边,她就嗅见一股血腥味,然后看着宋云修腕上一片血红大惊失色。
“去给陛下把脉!”她推了太医一把,然后从床帏上扯了一段柔软的丝绢为宋云修止血。
“太傅大人这是做什么?”她低声,见宋云修面色惨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替他上药又包好伤口。
“掌事!陛下情况似有好转。”太医声音惊喜,“容臣再开一帖药!”
闻此,宋云修眸光熠熠,俊美的面容上终于生出一点笑意来。
只是他的面色过于苍白,乍一眼看上去,只会让人觉得他才是那大病之人。
这二人之间关系究竟如何,文莺不知,但宋云修对陛下如何,她却是一一看在眼里,她忍不住想,会不会其实宋云修对陛下,也还是有情的?
喂过药后,太医又过来把了脉,说陛下情况大有好转,苏醒只在须臾。
文莺终于松了口气,送走了太医正要安顿宋云修去歇歇,转身却是宋云修起身请辞。
“我该回去了,陛下就有劳文莺掌事照顾。”
文莺拦着他道:“太傅等了这么多日,还怕这一会儿吗?不如就在此等陛下醒来。”
宋云修摇了摇头,神情却是坚决,“不必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宋家对陛下有所亏欠,今日也算是弥补,烦请文莺掌事不要告诉陛下我来过此处。”
“这......”
文莺话还没说完,宋云修便对她一礼道了声谢,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一刻,魏堇歆终于转醒,她先是沉吟一声,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就见文莺惊喜地过来道:“陛下终于醒了!”
魏堇歆虽然昏睡着,但也并未毫无知觉,隐约觉出似乎过了很久,便问:“朕睡了多久?”
文莺眼圈一红,道:“陛下,已近三日了,您要是再不醒,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堇歆怔了怔,才三日?她觉得自己好像过了一辈子,浑身都像被埋入棺中,被又厚又沉的土层层压着,怎么也透不过起来。
魏堇歆喉间发苦,口中却有股子怪味。
文莺见她砸吧着嘴,道:“陛下方才刚喝了药。”
连这几日的昏迷让魏堇歆一时难以反应及时,她先是怔怔坐了一会儿,就着文莺的手喝了些水,才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正月初二。”文莺道。
就在今日!
魏堇歆神色一凛,即刻道:“你马上去查探今日孙月槐之女孙芹去做什么了。”
文莺虽是不解,但也立刻动身去办,在走出大殿前,她听见身后陛下的声音:“这几日,鸣鸾宫可有来过什么人?”
文莺身形一顿,道:“相府齐如玉和太傅大人都来过。”
“知道了。”
魏堇歆的声音平静无波,文莺松了口气,即刻下去。
殿内,魏堇歆则是下意识看向自己身后的枕头,摸了摸还是原来的那个,她起身去妆奁中拿出自己常戴的那支凤钗,流光溢彩并无不妥。
原来是梦。魏堇歆轻声喃喃着。
她好像看见宋云修浑身是血,说他好疼。
几日的罢朝又堆积下诸多政务,魏堇歆前往承光殿时,忽然瞥见那块多出来的余木。
这块木头险些将宋云修绊倒在地,论及源头,却是先帝在时便有的。
听说是一位宠冠六宫的后君,想要每次先帝理政时都能想起他,于是故意让人做出这样多余的一块。
后来那位后君早逝,先帝便没舍得去除这块木头,一直留了下来。
若不是魏堇歆踏足承光殿,她都要忘了这样一段事。
“来人。”她俯身,一用力便生生掰断那块木头,对随后入殿的宫人道,“将这个地方填平。”
奏折批至一半,文莺便办事回来。
“如何?”魏堇歆头也不抬,便知是她。
文莺道:“今日,孙府的人听说太傅大人从宫里回来,特地去询问陛下病情如何。”
魏堇歆冷笑一声,若她们真有心,怎不见来侍疾?便是不来,也没空派人入宫问一句吗?这孙家的谎话编得也太拙劣。
不过,若是魏堇歆不是事先从那本预言手记上得知孙芹要去宋府提亲,她也断看不出这层关系,顶多只是会奇怪在朝中孙月槐与宋飞雪明明关系一般,怎会突然登门?
“孙月槐已至宋府了吗?”
文莺点点头。
“那你带人去路上等着,若见到孙芹,拿个麻袋一套,将她丢进护城河中,记得掩人耳目。”魏堇歆平淡吩咐着,口吻好似在吩咐文莺给她倒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