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衡儿见奉雪并未应答，便当作是默认了。
于是转头看向一边的荷宁，“小哑巴，去跟太医院那边说一声，就说是雪姑娘醒了。”
荷宁忙点了点头，而后步履匆忙的往外头走去。
“你刚才……叫她什么？”
奉雪抬手指着荷宁，声音颤抖中夹杂着难以置信，她这才想起来，自从醒来，荷宁似乎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哭了，也没有发出声响。
荷宁侧着身子悄悄擦了眼泪，满腹凄苦只能生生咽下。
衡儿不知自己方才无意中的一句称呼竟然惹怒了奉雪，吓得忙跪地解释，“跟在您身边的这位姑娘不会说话，奴婢也不知她姓甚名谁，该如何称呼，便……便以小哑巴作为代称。”
说着又是连连磕头，“奴婢该死，求姑娘饶恕！”
“荷宁。”奉雪顾不上旁人，只将目光放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荷宁身上，声音艰涩道：“你与她说，你叫什么，好不好？”
她不愿相信，荷宁不过是一个方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未曾许配人家，那样好的一生才过去寥寥十几年而已，怎么能就……
荷宁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目光，艰难的张嘴，很努力的像像往常一样说话，可最后除了发出简短的“啊啊……”之类的声音，便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了。
这一瞬，奉雪心如刀剜，她掀开锦被踉跄着想要走到荷宁面前，衡儿见状急忙要过来搀扶，却被奉雪一把推开。
荷宁虽然早已泣不成声，但却依旧在这时走过来扶住了奉雪。
奉雪一碰到她便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语带哭腔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的？”
她却抬手擦去奉雪面上泪水，又拉着她的手，勉强挤出笑容来在她手心一点一点写下“意外”二字。
*
勤政殿。
赵瑾和在早朝中方才提起要革除孟越将军之位，此事一提，果不其然被那些老臣一个接一个劝说了半个时辰，大约说的都是孟将军于社稷之功之类。
赵瑾和知道他们是想提醒自己，当初若是没有孟越，他坐不上这个位置。
可是也正是因为能够意会到这个意思，所以赵瑾和越是听着这些老臣的劝说，脸色就越是难看。
正欲发作，不曾想□□正好得了消息，说是奉雪醒了，不敢耽误，连忙附耳同赵瑾和说了。
赵瑾和似乎有些意外，回头望了一眼□□，□□却是点头。
这下他脸上也再无阴霾，只对着朝臣说了句“容后再议”便退了朝，那些还有事情要禀告的大臣看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赵瑾和心中急切，听到□□说起奉雪似乎情绪不对，更是不等换下早朝时的衣服，只将发冠摘下便离了勤政殿往寝殿方向去了。
他来到寝殿中时，衡儿已经下去找太医了，是奉雪喊她去的。
荷宁说她是误食了药物方才伤了喉咙，奉雪想起衡儿提起过太医就连忙让她去请太医过来瞧瞧，衡儿不敢耽误，得了命令便去了。
这会儿荷宁已经将奉雪扶回了床榻，奉雪正想着叫个人过来问问情况，却不曾想正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在像陛下行礼。
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男子身着明黄色织金衣袍，衣袍上的刺绣阵脚细密，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爬满了整件衣袍，荷宁忙俯身行礼，奉雪却直直的盯着那人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似乎在何处见过，直到他来到了奉雪跟前方才回过神来移开了目光，“陛下可否将我与荷宁送回将军府？”
她虽然从未见过赵瑾和，但凭着眼前人的衣着要猜出他的身份来并非难事。
奉雪也不知自己来这皇宫之中已经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何孟越始终没来将自己接走。
只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一句话，却仿佛戳到了赵瑾和的痛处，他一把将奉雪揽入怀中，这样的举动也是将奉雪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的想要将眼前人推开，可却无法松动分毫。
“陛下，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慌乱的开口质问。
“日后，别再想着什么将军府了。”赵瑾和靠近了她的耳边，眼尾微红，声音中带着略显沉重的呼吸之声，“只有这儿才是你的家。”
奉雪眼神中多了几分惊恐，这比她刚刚醒来时发现身在陌生之处要更加的让她害怕，她拼命的要挣脱眼前人的怀抱。
赵瑾和担心伤了她，只能缓缓将人松开，又道：“以后都待在这儿，都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不好。”奉雪瑟缩着摇头，“我是将军的妻子，将军府才是我的家……”
“不是！”
赵瑾和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不过在看到奉雪畏惧的眼神的时候又很快的意识到了什么，恍惚道：“阿雪，从前是你求着陪在我身边的。”
见奉雪似乎有些迷茫，他叹了口气，“罢了，你都记不得了。”
“陛下认错人了。”奉雪没有懂他那没由来的话语的意思，思索片刻之后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又试探着道：“陛下还是将我和荷宁送回去吧，将军一直不见我，会担心的。”
“阿雪身子如何了？”赵瑾和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也略过了她满眼期待，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奉雪却不死心，大着胆子道：“我要回去，我要见将军。”
说着，竟逃也似地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她原来不曾想这帝王竟会对她有别样想法，再加上有荷宁相伴便并不担心，想着让孟越来接或者宫中之人送回都是可以，但是如今……
只能靠自己了。
赵瑾和转头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忽然刺痛，鲜红的锦被在他手中渐渐收紧。
“□□，拦住她！”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他的声音蓦然响起，压抑而愤怒。
□□一直守在门前，虽然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但对里头情况并不多清楚。
只是在那一刻方才听到赵瑾和的命令，来不及犹豫便冲过去将奉雪拦下，□□虽然是太监，但也毕竟算是成年男子，奉雪被他堵住，自然不管怎么努力也是无法逃脱。
□□此时也是为难，既要死死将奉雪拦住，又绝对不能下手重了，要是下手稍稍重些，万一让奉雪受了伤，他这小命怕也是留不了几时了。
陛下对这位姑娘是什么心思是个人应当都是能看得出来的。
好在奉雪左右无法挣脱离开，最终也是生了气，倒是没有再继续勉强，只是恼火的转头看向了赵瑾和，怒气冲冲道：“赵瑾和，你真是昏君！”
这话一出口，寝殿内外顿时寂静一片，就连刚刚赶过来想要帮忙的小太监都僵硬的停下了脚步，□□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小心翼翼的去瞧赵瑾和的神色，生怕他因为这大逆不道的话大开杀戒。
赵瑾和明显能感觉到自己额头某处突突直跳，半晌，还是一步步走到奉雪跟前去拉她的手，奉雪自然不乐意，可是任凭怎么躲闪都没法躲开。
最后还是如了他的愿，被他拉着不情不愿的往里头走。
□□瞧着两人背影，提着的心却并未因为赵瑾和当场发作而放下，反而是愈发担忧。
陛下这样，那沈家小姐……又应当如何是好？
他满腹忧愁的将寝宫的门关上，转头便看见那几个因为听到奉雪的话而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太监，□□无奈叹气，提点道：“方才之事你们都小心着点，不管是听了什么见了什么都只当作是不知道便好，也不要与旁人去说。”
几个小太监也在这宫中待了有些日子了，自然也明白□□所说的话的意思，忙低头应下。
里面，赵瑾和始终没有松开奉雪的手，亲眼看见这些事情发生的荷宁心疼却又不敢做些什么。
“以后，你就在宫里住下，就在昭华殿吧，那儿离我近一些。”
奉雪的心中憋着一股气，开口道：“我要见将军！”
赵瑾和只当作没听见，继续道：“昭华殿宽敞景致也不错，你应当会喜欢那儿的。”
奉雪坚持，“我要见将军！”
赵瑾和依旧听不见，“你从前喜欢的我都会让人备好，要是还有什么缺的你同我说就是了。”
奉雪依旧不死心，“我要见将军！”
“……”
赵瑾和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你那么喜欢孟越吗？”
“对！”奉雪回答得极其坚定。
“那不能让你们见面。”
奉雪试探道：“那要是我不喜欢呢？”
“那你们也不能见面。”
奉雪默然，“那我还是继续喜欢将军吧……”
赵瑾和不知为何犯了倔，又突然道：“见了面就不喜欢了吗？”
“见了面就更喜欢了。”
奉雪没和他客气。
最终还是将赵瑾和气的拂袖摔门走了。
第5章 005
衡儿带着太医过来时正好碰见赵瑾和怒气冲冲离去的景象，两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见这种情况也是被吓得够呛，忙跪地行礼。
生怕慢了受到陛下怒气牵连。
好在赵瑾和根本没瞧他们，只是满腹怒气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罢了。
瞧见赵瑾和过去，衡儿和太医皆是松了口气。
同时心中也疑惑，那位雪姑娘是如何将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气成这般摸样的。
但也不敢深究，起了身便匆忙回了寝殿中，以为奉雪此时情况不会太好，但却不想她却如同没事人一样，看见他们进来还伸手招呼：“那位太医，劳烦帮荷宁悄悄她的嗓子如何了。”
太医得了命令不敢耽误，便来到荷宁面前正要为她检查，可却不想荷宁却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跑到了奉雪身后，不断地摇头，似乎在抗拒着太医的诊治。
太医没想到荷宁会是这样的反应，荷宁实在不愿意，他总不能勉强吧。
奉雪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荷宁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害怕，只得无奈的拉着她的手道：“荷宁，别怕，这宫中的太医医术是最好的，你让他给你看看，说不定就能治好了。”
可这安慰的话语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是让荷宁的反应更加激烈，她挣脱了奉雪的手，颤抖着不断摇头又是摆手，眼泪还不断从那双昔日明亮的眸中涌出。
奉雪没了法子，她如今这样，若是勉强也不知会不会出事，只能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一边略带歉意的开口：“这位太医，这次实在不好意思，荷宁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怕是要让您白跑一趟了。”
太医明白了奉雪的意思，忙躬身低头道：“姑娘太客气了。”
“不知姑娘如今身体如何，是否要属下看看。”
奉雪摇头，“不必了，我身体没什么问题，您先回去吧。”又转头看向一旁衡儿，“衡儿，送一送这位太医吧。”
衡儿应下，侧身对着李太医道，“李太医，这边请吧。”
李太医看了一眼奉雪的方向，又很快收回了目光道了声“属下告退”便跟着衡儿出去了。
随着二人脚步声远去，荷宁也在奉雪的安抚之下情绪平稳了些，奉雪替她擦去脸上未干的泪水，又是叹气道：“这是为何啊，若是让那太医帮你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将这嗓子治好，为何不让他帮忙看看啊？”
奉雪并不知晓荷宁所经历的事，当然觉得这一切都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荷宁却极为清楚的知道，那绝无可能。
昨日夜里，她被灌下那一碗哑药时，那李公公就说了，陛下要让她不能再说话，那她便再也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那哑药是特意调配的，一碗下肚半刻之内便会失了言语，之后，任凭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没法子救回来了。
即使那太医真的有这本事，他们都是听命于陛下的，又怎么会？又怎么敢？
荷宁想说的话有很多，可奈何无法也不能说出，见奉雪不解，也只能在她的手心留下六字。
“不想治。”
“治不好。”
*
赵瑾和人还没有走出去多远，气便已经消了一大半，他清楚这一切的由来，知道奉雪离开这三年间，实则是被孟越藏了起来。
三年相伴，有了些许情意也是情有可原。
他心中虽难过，但也不会因此苛责。
反正日后她也只会呆在自己身边了。
“阿雪一直住在寝殿之中也不合适。”他这时语气已然缓和许多，□□能听得出来赵瑾和这是消了气，悬在半空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悄悄擦拭了一下额头不觉冒出的冷汗。
陛下好久不曾发过这样的火，也是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去便消了气。
□□暗自感慨，自从雪姑娘来了，陛下似乎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这脾气也是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赵瑾和注意□□此刻反应，只是继续道：“昭华殿还空着，那儿离朕的寝殿也近，也宽敞方便，你待会让人搬些花花草草的到那院子里可供阿雪闲暇时赏玩。”
“再差能干些的太监过去，刚搬过去总归会有不少需要干的活计。”
赵瑾和自顾自的安排着，却没发现□□这会的神色时真的极其古怪，他轻轻咽下一口唾沫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陛下，昭华殿不是……应当留给未来皇后的吗？”
奉雪虽然似乎非常得陛下喜欢，可是再怎么说也是曾嫁过人的女子，腹中还怀了其他人的孩子，陛下喜欢要让人进宫来封个妃子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多言，可是这皇后之位，哪里能落于这样的女子身上？
“那又如何？”赵瑾和转头看向□□，“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昭华殿也好，皇后之位也好。”
□□吓坏了，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可……您与沈司秋沈小姐的婚事，已经在筹备中了啊。”
这位子若是给了那位雪姑娘，那沈小姐又当如何？
况且她与赵瑾和的婚事天下皆知，贸然悔改，沈丞相定然不愿，到时候闹起来怕也是极为麻烦。
赵瑾和冷哼一声：“为了这桩婚事他们已经是逼了朕三年，三年间只要是逮着机会他们便要说起什么皇嗣，那沈丞相更是时时提及他那女儿，还让他那女儿时不时往宫里送这个送那个，若不是前些日子朕实在被逼得累了，又以为阿雪再不会回来，方才随意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