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吧。”奉雪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怀了孩子。”
“我这样残破不堪的身体，居然也还能有一个孩子，瑾和，你说，这算不算是上天的恩赐？”
她就这样用很低的声音一句一句的说着，就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挂在眼角那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还未落下，赵瑾和就已经是克制不住的将人拥入怀中。
她那几句轻柔的话语，却让他的心疼得要命。
“我们……我们……”赵瑾和的声音中夹杂着压抑的，难以克制的哽咽，他重复的说着这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后面那句重新开始说出口来。
最后还是奉雪开了口，“或许上天也是要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或许，我们是刻意重新开始的。”
即便是假话，可是奉雪说出来的时候心中仿佛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开口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就好像是出现了许多因他而死的人的面容。
那些人都在提醒着她，别忘记。
赵瑾和不敢相信，她那几句话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是真的能有机会可以和眼前人好好在一起，即便是永生永世都沉沦于这个梦里，都是好的。
*
第二日，赵瑾和下了命令，一条白绫赐死了陆嘉姻。
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是将奉雪推到湖中，可奉雪安然无恙，陆嘉姻怎么的也罪不至死吧。
况且陆嘉姻的父亲还是户部尚书，算是诺大的朝廷中难得的几个有些实权的朝臣之一，赵瑾和就算是厌恶陆嘉姻，顶天了不过是将人打入冷宫，怎么就要了她这条命了。
陆嘉姻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那天看着赵瑾和如同疯了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了，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的自信有多么的可笑。
奉雪在赵瑾和心中的地位，怕是没人能撼动得了。
她回到宫殿中一直很是不安，她知道赵瑾和是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的，身边的婢女见她害怕，便开口安慰，总会说起陆岩，说起她的父亲，认为赵瑾和总是会留那么一点余地。
陆嘉姻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心底会安定许多。
可如今一条白绫送到了她的手中，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自然是大闹起来。
可惜的是赵瑾和派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人，若是陆嘉姻愿意好好的接受了这个结局，乖乖的用这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那自然好说。
可若是不愿意，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还会对付不了一个娇弱的小姐不成？
不过是半个时辰，里头的动静就停了下来，又过了片刻，一具还残留着温度的尸体被抬了出去，等人都走了方才有些宫女太监小声的议论着这事。
“真是奇怪了，嘉贵妃身份贵重，怎么落得这样的结果？”
有宫女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忌讳，可实在是架不住心里好奇，压低了声音没忍住开了口。
旁边的一个年纪稍稍大些的太监听了这个问题左右张望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兄弟是在昭华宫做事的，听他说……是皇后娘娘开的口。”
“陛下疼爱皇后娘娘，一听她开口，就应下了……”
几个宫女听到这儿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在宫中，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感情几乎是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若是皇后娘娘开的口，那陆嘉姻落得这样的结局好像也是正常的了。
*
这件事确实是奉雪开的口。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赵瑾和多少还是会有些迟疑的，那个陆岩至少对于赵瑾和来说还是有些分量的。
可不想，他竟是答应得如此的果决。
不过这样也好，也就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了。
赵瑾和有刻意的隐瞒这件事情同奉雪有些关系，可是事情还是传闻了出去。
也传到了陆岩的耳中。
陆岩痛失爱女，本来就痛苦得不行，又没有办法跟赵瑾和去讨回什么公道，如今知道了这事是奉雪做的，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已经是连着几日同几位关系较好的老臣在早朝时请愿，希望赵瑾和能处理这事了。
可惜赵瑾和一直都是充耳不闻。
陆岩也是越发绝望，对赵瑾和也是失望透顶，连带着几位老臣对赵瑾和都有了些意见。
消息传到了奉雪的耳中，她轻轻的笑了，这算是这些天以来她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些……正好是她想看到的。
孟越来的时候给过她一瓶药，里面还放着一张连孟越都不知道的字条。
是舞月写的，她希望奉雪能帮忙对付陆岩，信上说，陆岩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他们很想让陆岩帮他们做事。
可惜的是一直没成。
赵瑾和确实是会挑人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手中真的有实权的大臣都对他忠心耿耿，这就如同是形成了一堵坚实的墙。
让舞月等人不知如何破开。
如今也只能求助于奉雪。
“陆嘉姻一死，向来疼爱女儿的陆岩怎么会善罢甘休。”奉雪把玩着那瓶毒药，唇角微微上扬，“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必然会将希望寄托于赵瑾和。”
“可笑的是赵瑾和怎么会对我动手呢？”奉雪说着，眼泪却不禁落了下来，“是啊，赵瑾和怎么会对我动手呢。”
“他那样的人，最不应当的就是对我心软了。”
*
夜里，奉雪让衡儿去请赵瑾和过来用膳。
前朝的事明明乱得如同一团乱麻，可是赵瑾和一听到消息，却还是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笑着去了。
□□都感觉赵瑾和是不是入了魔。
可他也不敢说些什么，上回大雨，他劝了一句大雨天凉，却被赵瑾和训斥了一通，之后就不敢再多言了。
他虽然在赵瑾和面前算是得脸的，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赵瑾和要是气急了要对他动手，谁也拦不住。
到了昭华宫时，桌上已经是布好了菜。
奉雪满脸笑意要对他行礼，赵瑾和像往常一样将她扶起，二人坐下，奉雪吩咐衡儿出外头去候着，衡儿识趣的应下，赵瑾和却微微愣住，脸上的笑有些僵硬，片刻之后，他方才摆了摆手也让□□下去了。
□□没有多想，下去的时候还贴心的将门关上了。
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奉雪舀了一碗甜汤，那汤熬的很是浓郁，端的凑近了些便能清晰的闻到那股浓郁的，甜丝丝的气味，奉雪将汤吹凉，送到了赵瑾和的唇边，“我亲手熬的，衡儿都说闻着很香呢，陛下尝尝？”
赵瑾和愣愣的看着她，看她眉眼弯弯，唇边含笑，忽地有些不舍得。
“陛下不想喝。”奉雪却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笑着将手收回来，又道：“那我先替陛下尝尝味道，若是不好喝，那陛下就不喝了。”
她说着，便要喝了手中那勺汤，可汤还未送入口就被赵瑾和抢下，他端着那碗汤一饮而尽，声音沙哑道：“我来……”
奉雪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笑着笑着口中却流出了乌黑的血，看着他清明的眸子慢慢暗淡下去，想着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
“我来……赎罪……”
“阿雪，你好好活着。”
昭华宫起了一场大火，大火烧尽了所有的业障。
# 番外
第52章 番外（江枫沈司秋）
头一回来京都，我看着满城的灯火发了好一会儿愣，这儿的灯火真亮，就好像能将黑夜照亮一般。
阿宁很开心，她同我说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繁华的地方。
我也很开心。
阿宁开心，我就开心。
我来京都是来赶考的，阿宁希望我能考取功名，村里的秀才也说我有天赋，都劝我来试试，我想这若是考取了功名，便能给阿宁更好的生活，这样一想，考取功名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只是事情没有那样顺利。
京都的灯火很亮，可是就算是再怎么明亮的地方，也总是会有一些黑暗的角落是光亮没有办法去往的。
我落榜了。
那日阿宁拉着我的手劝慰了我许久，让我在这京都呆上三年，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沉默了许久，还是没忍心拒绝。
后来，我们拿出这些年积攒的银子，租了个便宜的宅院，据说是个凶宅，好在我和阿宁都是胆子大的，不信厉鬼索命那一套，还觉得是捡了大便宜，便安生的在那儿住了下来。
阿宁去外头找了份事做，说是用来补贴家用，我知道我们手里银子不多了，在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是再怎么节省，也支撑不了多久。
我也在码头找了份搬运的事来做，虽然有些累，但好在离住的地方近，主子给银子也算爽快，算是一份不错的活计，可惜没干两天就被阿宁拉回去了。
阿宁冲着我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头一回那样生气，骂到后头又抱着我哭，我终于是慌了神，在她的要求下乖乖承诺把心思都放在那些书本上。
又过了些日子，阿宁说丞相府需要招些手脚麻利的婢女，她看月钱不少，又听说那种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是大方的，便是随手赏赐的银钱都够他们好一阵子的吃穿用度了，便去凑了个热闹，谁料还真被选上了。
那天，阿宁开心的不行，揽着我的手笑着同我憧憬着以后的日子，她掰着手指头算着月钱，又说丞相府的沈小姐，以后是要嫁进皇宫当皇后的，府里的婆子说，等到了那天，他们这些府里的下人，都能拿到赏钱，我看她开心，就没告诉她其实她好几个数都算错了。
譬如一个月三两银子，三个月不是十二两而是九两。
算了，反正她本来也算不清楚，她开心就好了。
那样我也开心。
阿宁在丞相府做事确实是比往常轻松许多，据她说每天只要修剪修剪花草，浇浇水，扫扫地之类，事儿少的时候还能偷摸着绣几张帕子出去卖，很是知足。
我听着有些眼酸，劝她闲下来的时候其实可以偷偷懒，阿宁却觉得闲下来的时候太长，绣帕子反而可以打发打发时间，我说不过她，只得偃旗息鼓的回书房看书。
她见我回了书房，碰那些锅碗瓢盆的动作也轻了许多，我轻轻叹息，摸出本发黄的书开始背起来。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真的会越过越好的，毕竟我和阿宁都这样努力了，我想，上天总不会辜负努力的人的。
可是还是出了事。
那天，阿宁回来得比往常晚一些，我提前做好了饭食在桌前等得都要睡着了才见她回来。
她那天很奇怪，手脚都冷得让人害怕，昏黄的煤油灯下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摸到了满手的泪水，我慌了神，颤抖着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她没回答我，只是一下子就扑进了我怀里，而后嚎啕大哭，我伸手去扶她的腰，一伸手却碰到湿漉漉的一片，借着那一点点光亮，我看清楚了那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我的心脏猛的一疼，想去给她拿伤药，却又被她死死拽住，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同我说想回去了，想回那个小村庄了，我不住的应着。
她却突然松开手让我去取伤药来，我心底有些不安，可她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严重得让我没有时间去考虑更多的东西。
我去了书房，翻箱倒柜的找当初带来的伤药，那药虽然其貌不扬，可效果却是很好，当初在那小村子里，大家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拿这药连着用上几日，便是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药被压在了箱底，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箱子上面那些厚重的书籍拿开，然后将那瓶药取了出来，我松了口气，吹了吹上头遗留下来的灰尘，勉强挤出些笑意来。
但是等我从书房里出来，再见到的却是阿宁已经冰凉的身体。
阿宁死了，死在了一桌凉了的饭菜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旁。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揽着她的腰身不知所措的在那儿坐了许久，直到天亮了，我才看清楚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
全是伤，全是血。
我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疼得脸发白，几乎要晕过去，可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知道，阿宁生前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得替她报仇。
我拿了把趁手的刀，在院子里磨了几个时辰，直到那把原来不多么锋利的刀到了可以轻松将一个人的头颅砍下来的地步我方才将它收进了怀里。
肯定会有用的，我心里想着。
我顺着地上零星的血迹出了门，在这附近晃荡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在路过一个幽深的小巷子的时候，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在称赞着他前些日子偶然遇见的姑娘有多么的诱人。
他大声的吹嘘着那天的运气真是非常好，又猥琐的笑着同身边人细致的描述那姑娘带着香气的长发，我没有失去神智，反而是极为冷静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是你害了我的阿宁？”我问他。
他愣了片刻，然后笑着问，“你说的是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衫，腰间还挂着香囊的小娘子吗？”
他的笑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我没等他再多说一句话，就对他动了手。
我们扭打在了一起，他的身体要比我壮硕许多，很明显，我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于旁边的那些同他关系不错的人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们只在那儿乐呵呵的喊着，“王哥，这小子你要是都对付不了，那你这几年可就白混了啊！ ”
那个被他们叫做王哥的一脚重重的踢在了我的腹部，然后笑着回应，“看着吧，老子要卸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双腿，让他爬着走。”
旁边的那些人又笑了，只是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王哥脸上也多了几分恐惧，因为我将那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上，这会儿，那把刀已经划破了他粗糙的皮肤，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冰凉的触感让他甚至打了个冷战。
“你居然……”他不敢相信。
方才他朝着我重重的踢了一脚，很疼，我伸手去摸腹部，看起来好像是因为疼得受不了了方才有了这样的举动，但实际上，我只是去拿那把刀而已。
谁能想到，我竟然带了一把刀呢。
我趁他得意的同身边人吹嘘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死死的将那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王哥的那几个兄弟都没敢再有什么动作，毕竟我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取了王哥这条命。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王哥轻轻咽了口口水，努力的做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来，试图和我谈判。
我忍不住笑了，我说，“你瞧我像是会在乎这条命的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