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萦本是随口玩笑,听他这般说,双眸微睁。
将她带进校场,让禁军精卫同她玩闹,颇有几分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她跟着他沿石阶拾级而上,轻笑出声。
“殿下这话说得可不像个明主。”她眉眼弯弯,格外灵动。
陈颐也勾唇笑着与她说,“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当明主。”
闻言,桑萦下意识去打量他说话的神情。
见她仰头瞧着自己,陈颐轻扶她的手腕,笑笑说道,“别看我,看着脚下。”
“殿下会是明君的。”桑萦低声道。
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萦萦,你在天归剑宗长大,受的是侠义之道,你觉着何为明君?”陈颐随口问道。
桑萦不知道他是闲谈,还是别有用意,不敢妄言。
陈颐没听见她开口,垂眸瞧她一眼,见她一脸苦大仇深,也觉着有些好笑。
“随便聊聊,不用紧张,”他顿了顿,又道,“从未有人敢如今日你我这般同我聊天,萦萦,私下在我这里,你不必太拘束。”
说话间,二人走上城楼,上来后从城墙边往下望,视野陡然开阔,禁宫宫城尽收眼里。
夜风习习,旁边竖起的旌旗振振作响。
他说从未有人同他这般相处过,不可否认,桑萦听到的时候,心中雀跃又开怀,想着方才他问的那个问题,她大着胆子,轻声道:
“朝政清明,民生安乐,赏罚有道,用人不疑。”
陈颐手撑在城墙边沿,望着禁宫内连片的宫阙,淡淡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他指得是武林中这几年给天归剑宗起的诨号,除剑宗之外,还有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谷,天下第一峰……
只是天归剑宗向来不许门人弟子以这诨号自居,只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好高骛远。
可陈颐方才这话,不阴不阳,着实听着不怎么舒服。
“殿下此言何意?”桑萦皱眉问他。
“武林中大多自觉秉持天道,惩恶扬善,讲求一个公义,只是世事并非都是能那般理想化解决的。”
“萦萦,浣溪山庄,你也去了,我说一句,他们不臣之心,可说错了?”他问道。
当时浣溪山庄虽只是举同盟,言抗衡魔教,并未有过出格的言论,但陆庭深的野心昭昭,她耳闻目见,他绝非只想坐守东部一隅。
桑萦默了默,轻声道:“浣溪山庄眼下虽未有异动,但未必没有反心。”
“那若是赏罚分明,他们届时叛乱举事,至少东部三州府都会受影响,百姓被迫卷入战乱,其罪可当诛?”陈颐问她。
“祸不及平民,牵涉无辜百姓,是为不义,皇室若是出兵征讨,自是名正言顺。”桑萦正色道。
“那过往这十来年,浣溪山庄疏阔散财,周边百姓皆受恩惠照拂,这可算功勋?诸般功过如何相抵?届时这陆庭深是杀还是不杀?”陈颐淡淡问道。
桑萦沉默了,许久,她低声道,“浣溪山庄照拂百姓时,朝廷放任不管,未来骑虎难下不也是正常的吗?”
她说的不大有底气。
毕竟设身处地去想,方圆百里出名的富户每到年节就来发钱,难道朝廷补贴后,百姓便会不要这富户发的钱吗?
陈颐看她一眼,也看出她心里所想,没计较她方才说的话,只笑着问道:“所以,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些?”
“……殿下说的情况太过极端,至少如今,朝廷连该做的事都并没有做得很出色。”桑萦咬唇沉吟片刻,低声道。
她以为自己这话说完,他会不悦,然而他只是笑。
少倾,他转过身朝向她,正色道:
“萦萦说得是,待日后,我会尽力让朝廷将该做的都做好,定不让你失望。”
“殿下言重了,这只是天归剑宗的愿景,殿下说得是对的,这些其实都很理想化,实际做起来,只怕便是十年如一日地宵衣旰食,都未必能成其一。”她如是说道。
“只是天归剑宗的理想?难道不是萦萦的理想吗?”陈颐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桑萦受教于林惊风,又长于天归剑宗,正义感和使命感是她挥之不去的,悲悯的胸怀更是同林惊风如出一辙,自然不会有何差别。
她并未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