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知她不喜蛋黄,而将蛋黄挖出来,只余蛋白给她。
因为他们所在的下河村距离江南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即便骑马都要十天半月,更别说等依靠两条腿走过去,恐是连这盛夏都过了一半。
前面苏扶卮花了二两银子让王大婶子宰了家中老母鸡炖给曲棠吃,又见曲棠正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便打算先去买一匹代步的马回来。
谁知马是买回来了,那吃得一脸满足,就差没有打包的人却对着这匹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最后她得出的一个结论是:“这马好丑的,娇娇才不要骑。”
“为何?”
“你看这只马生得肚大腿粗,憨头方脑,一身皮毛潦草得不堪入目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它还是一个罗圈腿,我长那么大了都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马。”要不是曲棠瞧这匹马看起来就脾气不好的样子,说不定还得要嫌弃他马蹄子的颜色不符合她审美。
苏扶卮对她的小脾气一向都是容忍度极高,却也明白何为打蛇打七寸,随即笑眯眯地询问起来:“若是夫人不喜欢这匹马,村里头还养有几头驴子,为夫瞧那几只驴子的花色倒是挺漂亮的。”
一听,曲棠顿时炸起了毛,原本梳得稳贴的呆毛也跟着竖了起来:“谁会骑驴子啊,你这臭和,臭男人是不是想要羞辱我!”
“村里头的交通工具只有马和驴子,要是夫人都不喜欢,我们二人便只能选择步行。”苏扶卮将她头上那根呆毛撸平,表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如今正值六月酷暑,为夫一个男人被晒黑了点,路上要是找不到客栈随便寻个地睡上一晚倒是无所谓,反倒是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毕竟谁让夫人是一个睡草席都能留下一片印子的娇娇儿。”
曲棠:威胁!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偏生这个威胁,她还必须得要吃进肚里!
*
在他们离开后,屋内的王大婶子看着他招待了他们一晚上就得到手的五两银子,又看了眼像被冬日寒雪打得蔫蔫的儿子。
劝说道:“儿啊,那位曲娘子虽生得漂亮,可和我们总归不是一路。现在咱家有钱了,娘保证给你娶一个比那位曲娘子还要好的媳妇回来。”
要是铁牛真的娶了这么一个媳妇,谁知道到底是给她娶了个儿媳,还是找了个祖宗回家里供着。
光凭曲妹子那折腾人的性子,也不晓得那位小苏相公怎么能受得住的。
*
离开下河村后的二人虽然谁都没有说话,却也心知肚明的要去哪里。
只不过这往南的路上却是越走越荒凉,路上还偶有白骨骷髅无人拾,野草萋萋诉葳蕤。
“和,和尚,你确定这里真的是去江南的路上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饿死的人。”坐在马背上,靠着男人胸口的曲棠在看见那些衣衫褴褛,蛇虫在里乱钻的尸体后,便吓得直往少年怀里钻。
目如鹰隼的苏扶卮抬手轻抚了下怀中人后背,唇角勾起恶意的望向远方,嘴里却吐出违和的轻柔安抚:“这里便是前往江南的必经之路,公主一直娇养在汴梁高墙中,又怎知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哪怕赋税是很重,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饿死,而且这和我在课本上学过的完全不一样。”即便她已亲眼所见,仍是想要自欺欺人一回。
“哦,不知道公主课本上学的又是什么,可是那馔玉炊珠的锦衣玉食事奢侈,翠眉红颊资强暴。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扶卮见她兀自沉默后,又道,“公主可知道,大梁的税收有多重吗。”
对于这个问题,曲棠只能选择咬唇不言,唯有攥紧少年衣领的手彰显着她的不自信。
“大梁税收为九成,为三国中苛瑶赋税最重,多少人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一整年却连一家温饱都吃不上,江南已经属于富庶之地,但是周围还有那么多饿死骨,更别说其他苦寒之地。”他的声音分明是轻柔的,可传到曲棠的耳边时却是带着锋利刀刃的。
他的声声质问,换来的也只有她一叶障目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公主是不需要知道,因为像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只需要舒服地躺在上面,便会有大量的畜生形如蚂蟥的吸食着其他人的血,只为了奉承你们这群从出生就睡在罗马的人。公主又怎知有多少人为了一口热饭而卖妻卖子,更绝望的为了给家中子女多留一口粮,绝望跳河而死。”
他生硬地扯开了鲜血淋漓的真相,也令曲棠窥到她由蜜糖搭建的鲜花宫殿,是由诸多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尸山血海。
以至于曲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变得格外沉默。
苏扶卮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哄着她,而是让她独自消化真相。
他们二人在郊外夜宿了四日,终在天快黑之前,遥遥见到了一座匍匐于平地中的铁银巨兽。
浅浅余晖洒得柳尖镀起一层金掐丝蜜,也照得曲棠本就小的小脸越发瘦得和狐狸幼崽一样。
“乖,等我们进城后我就去夫人买衣服和首饰好不好。”牵着她手的苏扶卮侧过身,为她整理那件足以将她整个人罩起的黑色斗篷。
低着头的曲棠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自己鞋尖。
等他们来到了城门口,曲棠才发现城外几乎都要被难民给占领了,遍地哀嚎泣戚却只能被一道冰冷的朱红铜门隔开。
一线天堂,一线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