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略带沙哑的声音,却难掩兴奋地道:“将军你怎么找来了,我们打算明日里就出去。”
黑暗中无人发现,青山的眼眶微红,这些日子实在太苦了,他担心他护不住心若,在将军面前没法子交待。
“人都好吧?”
“都好。人都好好的,有常姑娘在,都好好的。”
听到这里,风长行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们躲在这里,怎知我己回京?”
“昨儿,派人去打探了,知道你已回京,但是没衙门里见到你,打算白日里所有人上岸去府衙找你。”
风长行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没有发现从哪里可以把船开出去,“这船是从哪里进来的,先出去吧。”
青山指挥着众人开船,心若也从船仓里走了出来,风长行方才一直想问她、是否安好,奈何众目睽睽,无法开口。
借着摇摇晃晃的灯光,风长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心若,穿着厚厚的,看不清颜色粗布棉袍,头上包着围巾,挡了半边脸,只能依稀看出皮肤有些黑,想是易容了。
几缕凌乱的头发从围巾里蹿出,随着夜风在鬓边乱舞着,想来是受了许多苦。
“可还好?”
“托将军的福,我还活着。”这话说得风长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心若接着说道:“将军,一会儿,我就带着红姨,还有霜玉回「常宅」了。”
风长行有些急了,上前两步,离心若近了一些,“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下次定不会再发生此等事端,你……”
“没有下次了。”心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从此远离将军府,就不会有下次了。”
还有下次,她还焉有命在,将军府于她来说就是凶宅一座,她真的是不想再靠近它。
连日来的惶恐,困厄还未完全散去,她清楚的知道,要是有一步的差错,就会落得比死还要惨的下场。
她不过是一个进京、想凭一己之力复仇的、寻常女子而己。不想巴结将军府,也不想受它的任何连累。
风长行感受到心若的绝决,不敢紧逼,选择以退为进,语气也柔软了许多,“你先跟我回府住上两日,待我将韩国栋找到处置了,你再回「常宅」也不迟。”
此话倒是让心若迟疑了,她方才确实是忘记韩国栋、还在逍遥法外。
不过她也不想回将军府,气氛顿时如同这十二月里的、瓦上寒霜,凝住了。心若侧脸看向黝黑的湖面,风长行定定地看着她。
划船的弓弩手时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被青山斥道:“快划船,不该看的不要看。”
船仓里的霜玉、也悄悄地掀开了帘子,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甲板上的两人,又缩了回来,低声在红姨的耳边说:“姨,你去劝劝姐姐,将军说得对,咱们回了常宅,再遇到一大帮子人,我若是抵挡不住,姐姐再有危险怎么办?”
听到心若有危险,红姨立时起身走出船仓,“心若啊,将军说得对,待外面没了危险,咱们再回去。霜玉一个人也护不住咱们这么多人,你要是再有个闪失,叫红姨如何是好?”
“好吧,先回将军府。”
心若爽快的答应了,担心再不同意的话,红姨怕是要哭出来了,再者风长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方才也只是不想太没面子而已,就借着红姨这个台阶下来了。
船晃晃悠悠地转了两道弯、才到了风长行开过来的船边。两条船一起回了将军府,船靠岸「长风阁」时,己是子夜时分。
而「长风阁」里也是灯火通明,小山,雪山等人皆没有睡下。上了岸,风长行先命雪山将弓弩手们、安置到了府上的其它院子里。
心右这边叫姑娘们先不要睡,在湖上冻了这几日,全靠一股子心气儿在那儿撑着,这个时候最容易生病了,一定要先去去寒气。
几口大锅同时开火烧着热水,灶堂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一桶桶的热水自厨房提出来,给姑娘们沐浴。又按着心若的吩咐,煮了一大锅的姜汤驱寒。
心若喝完姜汤,沐浴过后,直达心里、萦绕周身的温热驱散了这段日子的阴寒。熟悉的床榻令心底踏实,闭上眼睛想想这十几天的经历。
抢人、逃跑、躲藏、恍若噩梦一般,却又真实地发生过,她还真是命运坎坷。
原本此次回京,只一心进宫,寻找当年爹爹之死的真相,却不曾想牵扯进了将军府里。她对风长行没有任何越矩之心,却无端地受这等苦楚。
韩国栋竟然能与二叔一家纠缠到一起去,真是蛇鼠一窝。现在想来当时真是有点手软了,就应当叫他们下半辈子都无法再害人。
若能请风长行将韩家人找出来,她一定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叫他们再也无法再害她。
第115章 将军怕苦
一夜好眠,心若第二日起得不晚,心里计挂着今日里与风长行说说看,能不能将蓝家也一并治罪。
不想他们死绝,却也希望他们再无有害她的能力。想来这次的事于她来说是无妄之灾,他心里存了愧疚,应当不会拒绝。
另外还要给姑娘们开些药,要一早把了脉,开了方子,好叫人去配药。晚了病邪浸得愈深,就愈难治。
出了门,忙用手挡了照在脸上的艳阳,今日天气格外晴朗,在这十二月的天气里,是不多见的,喊着姑娘们把被子拿出来晾晒一下。
春雨突然想起了一事,提醒心若道:“姐姐可还记得上次咱们去订的那些个衣裳,被褥?”
“你不说,我还真就给忘记了。”心若笑着说,“一会儿你随青山一块儿去把东西拿回来。”
“再买些上次的红豆糕可好,我这吓得只有吃那个红豆糕才能好哎!”霜玉长长地伸着脖子,期待的眼神看着心若。
心若笑了,这个小丫头总是能让大家快乐,犹如这冬日的艳阳一般,驱散连日来众人心头的阴郁。
“成,那你以后生病都不用吃药了。”末了心若叮嘱春雨,再多买些蜜饯,果脯之类的。
直到众人用好早饭,青山并春雨出了府,还是没有见到风长行,心若寻到了正在用饭的小山,“小山,你们将军出去了吗?”
小山嘴里塞得鼓鼓地摇了摇头,见他这个样子,心若也觉得问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你先用饭吧。”说完向外走去。
眼见她像是去二楼,将军的卧房也在二楼,小山顾不得吃饭了,几大步地奔了出去,“常姑娘,等等。”
心若只上了一个台阶,闻声停住了脚步,小山来到她身边,“姑娘莫要去叫醒将军,将军他己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心若本也没想着去叫醒他,知道他还未出「长风阁」就好,她也只是要回自己的屋子而已。只是听了小山的话,不免惊讶。
侧着头问道:“他为何几天几夜不睡?”
小山挠了挠头,将军从不叫他们管他的私事,可是这次,一定要叫常姑娘知道,将军是有多在乎她。
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将军为了能快些回府,远去剿灭那帮子江湖中人时、就己经是急行军。回程时更是昼夜兼程,足足累死了几匹马。
前天早上才进京,面圣之后,更加急着找姑娘,片刻未做停歇,时至昨晚,也不知多少个时辰未曾合眼,也不知多少个时辰未曾用饭了。所以请姑娘怜惜将军,体恤将军。”
别再与他吵架了,也别动不动说要离开,将军的一片痴心、难道姑娘看不出来吗?
最后的这些话是小山在心里说的,他不能把话讲得太明。若是叫将军知道了,可是不行的。
不知小山什么时候离去的,这十个台阶,心若足足的走了一刻钟,手里的帕子快被她拧得碎掉了。
她岂会看不出风长行的心思,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想远离,只是听了小山方才的一番话,她竟是有些不忍心了。怎么办,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还是无情的拒绝……
“心若,你怎么了?”
红姨打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台阶上的心若,一个台阶走了片刻。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神过来的心若,敷衍地答道:“在想着给姑娘们开些什么药?”
俩人一道返回了厨房,寻到了芳嬷嬷,她是管家派来管着这里灶上的事。
心若给风长行开了中午的食方,一道肉粥,一道鸡汤,并两份清爽的小菜。
看着芳嬷嬷的脸上些许的疑惑,心若解释道:“将军这阵子在外打行军,风餐露宿,饭食不济,要先吃些清淡的恢复一下肠胃,再用饭肉才好。”
又列了药材清单,她没开方子,她想亲自煎药,她自己也要喝些。
还给红姨的也要开些药,她膝盖不好,每到大寒时节都会酸疼,这在水上这么久,怕是会疼得更厉害。
睡饱了的风长行,腹中饥饿难忍,只是看着桌上偏素的食物,微微地皱了皱眉,便问了一句,“谁叫做的这些菜。”
看着风长行不虞的脸色,芳嬷嬷有些害怕,搓着手,硬着头皮道,“回将军的话,是常姑娘吩咐的,她说……”
未及芳嬷嬷说完,风长行便起了筷子,“很好……”
芳嬷嬷愕然,还以为将军生气了,怯怯地准备离开,风长却行问道,“常姑娘在何处?”
“回将军的话,常姑娘在小耳房里煎药。”
心若的确是在煎药,红姨的,自己和姑娘们的己经煎完喝完了,现在炉子上的是风长行的。
春雨,夏荷正扯着霜玉,劝她喝药,“霜玉,快喝吧,听姐姐的,不然以后月事来了,有你疼的。”
“我这不还没来呢吗,来了若了疼了,再喝吧。”
夏荷扯住欲逃走的她,“做下了病根儿,就来不及了。”
心若用手里的长筷子,轻轻搅动着炉子上的药,漫不经心地说道:“哎呀,只有喝了药才有红豆糕吃,才有蜜饯吃哟!”
这个方法可真管用,霜玉乖乖地喝了药。心若起了身,将炉子上的药壶拿了起来,将药倒在了一旁小几的碗里,那碗里己经有半碗的药汤了。
“春雨,看看将军用好了饭没有?”
“用好了,己经回屋了。”从外面进来的芳嬷嬷回答道。
心若将药放在了托盘上,又叫春雨取了两块红豆糕,用小瓷碟子盛了,一并放在托盘里,亲自端上了二楼,求人总要有些诚意才好。
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将军……”
“进来……”
心若走了进去,将托盘轻轻地放于案几上,看了一眼正在写信的风长行,将药碗从托盘里面拿了出来,“将军请喝药。”
看着这浓浓的黑色的一碗药,看着就觉得苦,风长行眉头微微一皱,“我身体无恙,不必了。”
心若将药碗向前推了推,探究的眼神扫了扫风长行的脸,“将军虽春秋正盛,但损耗了的,总是要补回来的才好,将军不会是怕苦吧?”
第116章 有圣旨到
风长行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总不能承认真的是怕苦吧。一时间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只有袅袅升起的水汽、在空中缓缓流动。
世人皆不喜这苦药,风长行更甚,但凡不是到了不吃、就不能行动的情形,他是决计不肯吃药的。只是这女人也不离开,他如何是好。
只能硬着头皮挺着,只是他不吃,心若也不走,就在上面看着他,而他看着药,那感觉,仿似是他害羞了、尴尬至及。
心若常年出诊,这样的人见得多了,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了苦药,与小孩子是一样的。
隧轻声说道:“吃好了药,再吃一块红豆糕,也不会太苦的。”
风长行无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接过红豆糕塞进了嘴里。
嗯,还好,这女人说得没错,怎么自己小的时候吃完了药,就没有人给一块糖来吃吃。
心若见他喝完了药,开口道:“将军,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说。”风长行还在咀嚼着红豆糕,这个糕还蛮好吃的。
“我想请将军,将蓝家的人找出来。”
“嗯。”风长行点头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找了,找到了交由你来处置。若你不忍,我来替你。”
“谢谢将军。”
风长行停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心若的眼睛,目光诚挚,“这次的事,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会补偿你。”
“其实不必如此、我……”
他这是在道歉吗,其实不必的。心若本想趁机说出,她无需补偿,只想等韩国栋找到了,她就想离开将军府,回「常宅」去。
只是到了嘴边儿的话,生生被楼下一个略尖锐的声音给打断了,“圣旨到……”
风长行打开房门,差点撞到也要开门的小山:“将军,于公公来传圣旨。”
“知道了……”
风长行下得楼来,垂首跪好,于公公从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打开来细声细气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将军风长行,不经批奏,私自调兵,实属目无王法,有违圣训。今夺去大将军官位,降为忠武将军,同时闭门思过两月,非诏不得出,钦此!”
二楼的心若将这圣旨、听得清清楚楚,握着窗棂的手紧了紧。
从一品的大将军降为了四品的忠武将军,这个惩罚好重啊,难道他真的私自调兵了?
“臣风长行,谢皇上隆恩。”
高举双手将圣旨接了过来,拿到圣旨的一瞬间,风长行感觉下面有一个纸团,他不声响的将纸团握在了手里。
手里没了圣旨,一旁的小太监递上来、于公公的拂尘。于公公走在前面,风长行亲自送出府门。
在府门口,于公公一扬手里的拂尘,回身对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风长行道:“哎哟,我说风将军,你可记得圣旨,不能再出府了,咱家给你传个圣旨,还得跑两趟,可累散了咱家这把老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