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殿内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时候是太妃在教训薛烬,而薛烬一言不发,再被太妃用往日情谊哀怨着提点几句,她也没给薛烬说几句话的机会。
等两人终于结束谈话的时候,江霜寒心里竟然莫名地松懈了下来,她微微起身。
已经朝太妃行过礼的薛烬在转身之际突然又转过了身,盯着不远处软烟罗做成的帘帐,目光深邃。太妃动作一停,不动声色地往江霜寒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这纱颜色不错。”薛烬随口道。
“你什么时候也注意起这些子小事来了?”太妃说着,又看了霞影纱几眼,轻笑一声,“这颜色用在哀家这儿确实是娇嫩了些。可见是在燕都待得时候久了,又不知是给哪个姬妾要讨去。对了,这颜色可是扶卿最喜欢的?”
薛烬跟没反应过来一样,视线从那珍贵的霞影纱上移开:“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又笑了一声:“既姨母这样说了,那便请姨母好心,送我几匹,我拿回去有用。”
“这软烟罗是前阵子皇上特地赏的,是边都进贡上来的,我一个老人也用不上这样的颜色,你要的话,我那儿还有几个颜色,一同叫人带回去?”太妃膝下一儿两女,两个女儿在多年前就已然远嫁,宫中也没个公主,如今她一人独居祥和宫内,身边连个可以偏疼的女孩儿也没有。
“不必了,我看着就这个颜色甚好。”
“行,来听教诲还不忘带点儿东西回去。”太妃不免笑他。
薛烬没接这声笑,目光还在那薄如蝉翼般影影绰绰的霞红绰绰之上,可见是真的看上了这颜色。
江霜寒隔着一层薄纱,总觉得薛烬正死死地往她这边盯着,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动都没敢再动一下。时间推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僵住了,才听见外头薛烬彻底离开的声音。
兰若立即先回来将江霜寒带了出来:“姑娘可真是吓死奴了。”
“这不是躲过去了。”江霜寒随口道,出来之后还不免在那纱帐上停留片刻,也还在为方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兰若看着江霜寒的动作,好心为她解释:“这软烟罗是西域进贡上来的精品,一年都送不上来几匹,在外头可是一价难求的宝贝,放在皇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将军觉得稀罕也是常事。”
江霜寒收回目光,垂眸笑道:“确实如此。”
兰若还要说什么,太妃又进来了,她看了一眼江霜寒:“今日的事情还好你藏得及时,下去忙你的事情吧。”
“是。”江霜寒应声离开。
待江霜寒走之后,兰若才叫了人进来:“今日原本该是谁在大殿内清扫,全部找出来,按律责罚。”
太妃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待兰若吩咐完人之后,才道:“你倒是向着她。”
兰若抬眼看了一眼太妃的表情,知道太妃心中对她有所顾忌,才低声解释道:“奴是太妃的人,自然是向着太妃做事。而且这位江姑娘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奴觉着她挺本分的,从来不逾越,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有时候甚至规矩得、规矩得有些……”
“规矩得有些没有人气儿。”太妃淡然接话。
“正是如此,原来太妃知道。”兰若终于得到了答案,又抬头看了一眼太妃。
太妃叹了一口气:“原是为我那短命的儿子。”
“太妃。”兰若紧张地叫了一声,就要上前扶她。
太妃摆了摆手:“无碍。我一开始看她,只觉得她这张脸,做什么我儿子都会心甘情愿,可看了她现在的光景,倒是又觉得,他的善心和温柔,又好似终于用对了一回。”
兰若看着太妃陷入沉思的表情,犹豫着问了一句:“太妃的意思是……”
“没什么,俞弘阔的事情阿烬知道了吗?”
“回太妃,已经知道了。”
“行。”太妃望着殿外薛烬方才离开的方向,低头笑了笑,“他们两兄弟是生得很相像吧,只是性子也太不像些了。有时安静下来,就连哀家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太妃是说陛下和、和临泽王吗?他们是兄弟,自然生得像些。”
太妃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眼中沉蓄着一丝冷冽的情绪。
“对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同贵妃娘娘在勤政殿里,外头已经有些传言了,宰相那边也颇有不满。”兰若压着声音,“太妃觉得……”
“先不管,等过一阵子,再替这件事情,过两日让人去看看宰相,不能叫老臣寒了心。”太妃浅笑着道,笑意不达眼底。这样的笑意放在平日里和善的太妃脸上,总有些叫人生惧的感觉。
北狄要强娶贤妃这件事情是一早就从外面传到了燕都的,后来他们也曾在大殿上提及过,可是被皇上当场给否决了。这件事情在表面上看着是平息了。
知道那日随着北狄离开的有一顶从皇宫里出去的轿子的没有几个人,自然是瞒不过宰相的。
当年皇上登基之时立下的壮志豪言,激励了天下不少仁人志士,以为今上乃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圣明之主,当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转眼他便自己打了脸,这叫从前一心为着皇上的人要如何想,又要天下士人如何想自己从前大肆歌颂的贤明君主。
“正是,宰相前日还去了一趟圣上那里,想来为的就是这些事情。”兰若早习以为常地低头回应。
“章老为皇家操劳了一生,这个关头最煎熬的该数他了。”太妃喟叹一声,眼中带着礼佛之人常有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