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里头是雪苍正砸着院中祭坛、印篆,大吼:“滚!都滚!”而后冲上楼阁,抱着雨青痛哭。希孟两日前接到顾夫人手书,大怒之下请正一道士大摆祭坛,困缚雨青魂灵,严防死守。雪苍却收到省信自西山寄来的一封信。信笺上注明雪苍拆阅,而非希孟。

  省信私函中言道,他再不愿入顾府见小姐,然而近日算得有些事,不得不说,却只有说给小将军,说与大都督必然无用。省信自言他廿年前便修习导引之术,虽未开天眼,颇算得些吉凶祸福。当日是因算得小姐身有仙缘,且此仙缘与自己略有干系,才肯十多年间费心医治。

  省信原看不清这仙缘具体细节,直至近来此缘将近,才窥破天机,小姐身上的宿缘,与一妖仙有关。此子质则为妖,行则类仙,且本已算得地仙之体。小姐自四年前病沉,此异类不断以自身修为助小姐续命,若非此物小姐早死。当日因此事于小姐名节有妨,省信不敢相告,可如今小姐是魂飞魄散还是羽化登仙,便在此一念之间。

  小姐命格殊于常人,于他人为妖异淫邪之事,反能成就小姐,若以名教束之,必致小姐香消玉殒,永世不得超生。近来省信算得此事有异,恐府中动了什么正法,若大都督执意使小姐就此法,便只余灰飞烟灭。省信最后之言,便如最初之言,能忍则忍,能退则退,一切皆在一念恻隐。

  雪苍已读过姑母手书,知省信所言必是指家中请来道士拘束妹妹魂灵一事,读罢私函,他想起雨青自幼诸般往事,痛怒激心,冲到楼阁下,砸烂法坛,轰走道士,抱着雨青痛哭。

  胡生见法阵已撤,顾不得道士尚在顾家,冲入雨青楼阁,施法聚回雨青魂灵,而后捻诀问她,究竟是怎么了?半晌,才听雨青声音恍惚传入意念,“表哥将我数年之事告诉姑姑,姑姑写信与爹爹相骂,爹爹气急了,召来许多府兵、道士,后面雨青就不知了。”

  胡生对上自己所见,向雨青道:“囡囡,宋生被你姑姑打得半死,动弹不得了。如今两家皆已知晓你与宋生之事,谁也盗不走你肉身。没有肉身,我无法助你复生,再者当日你我约定,要宋生依言为你背逆名教,他既毁约告于其母,我不能再帮他,你们的事,不成了。”

  胡生说完,半晌听不到雨青回复,却见她床上真身流着泪,嘴角渗出血来。房中诸人一阵忙乱,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听雨青声音又传来,“我不信表哥相负,他怎会如此!我不甘心,我要去问表哥!”

  胡生叹气,“问了又能如何?他今日犹疑不定、不敢为你背德逆母,明日便会后悔依你之言莽撞行事。他难道不是选了他的母亲,高过于你么?”

  雨青流泪半晌,又传音来:“真的再无他法了么?”

  “确无他法,况我也再无心助他了。凭心直言,他害你受苦如此,我如今恨不能一掌了结了他。不过是念及你,委屈忍耐些罢了。我无造就肉身之能,若要助你同他相守,必要此肉身,你若随我去,我以棠花作骨,我之修为为肉,为你重塑化身,但这化身是离不得我内丹的。你要与他相守,此法如何可行?”

  胡生言至于此忽而一顿,“或者你容我将宋家人连同你姑姑一齐杀尽了,再将你父亲也杀了,届时你愿同宋生走,我不拦你。”

 

  阳篇 48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胡生怒称,若雨青容他将阻拦她好事之人都杀尽了,他亦可容她与寒琅相守。雨青痛哭,“我怎能行此!”说完便再不做声,只见她床上泪湿绣枕。

  胡生惨伤之下千言万语堆在胸口,他不愿趁人之危,在雨青最绝望无助时提及此事,但雨青阳寿已不剩几日了。胡生几次欲言又止,滴下泪来道:“囡囡,随我走罢!离开这,去西山,去大漠,去云台,川蜀、关外,哪里都可以,你答应过我的,不为宋生求死。你不能死在这!”

  他说着再也顾不得,跪在床前,两手隔着锦被抓住雨青臂腕,只见床上分明无人靠近,锦被上凭空现出两个掌印,紧紧握在雨青臂膀。

  雨青那里听不见一丝动静,唯有泪水不停滑落,枕上湿透。

  胡生已不知更有何言可劝,只是胡乱说着,“不要走,不要入轮回,不要喝那碗孟婆汤,别丢下我!宋生给你的,我也能给,宋生负你的,我百倍偿你,他许给你的,我一样样为你兑现。不要为他死,不值得!不要!”

  雨青一个字都没有,胡生边说,在雨青床前大哭一场。哭痛快了,他抹抹眼泪,望着窗外,窗外唯有檐廊,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花,不见月,唯有檐前铁马,叮叮当当,胡生怔怔道:

  “囡囡,你不想离了这里么?离开这楼阁,离了这高门绣户,离了你那春晖难报的爹娘,离了这承帱熙皞的浮世,漫漫游旷野,天地一沙鸥!囡囡,世间本还有另一种活法,你还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要去死吗?”

  胡生说着又堕下泪来。一会,待他终于平静,向雨青道:“我给囡囡三天时间,三日之后再来,届时囡囡给我一个答复。”说完起身便要离去,心中忽传入雨青声音,伤惨断续:“我随你走。”

  胡生大喜,转身扑在雨青身上,雨青床上阖着眼一动不动,“只是,求你救救表哥。他……会伤心死的。”

  又听到“表哥”二字,胡生心中一阵厌恶愤恨,却立刻被欢喜压过去,“好,我去救他,不会教他死的,你放心!”

  “我何时同你走?”

  “现下就可,看囡囡意思,只是必要在阳寿耗尽,范、谢二人来前。”

  “我阳寿还有几日?”

  “不到四日。”胡生低头静了一时,“囡囡留下,趁这几日同家中人告个别罢。”说着手贴在雨青面颊,干燥而温暖,雨青觉着,眉头微动一动,又静下来。胡生抽手转身,提起架上琵琶,再去宋家,为寒琅疗伤,又化作雨青模样同寒琅道别,给他最后留个念想。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

  甚西风吹梦无踪!

  花又到荼蘼,满院幽香,春夜风起,金铃摇动,望晴楼前竹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分明是春季,却见许多竹叶悠悠旋转飘落,池中金鳞夜不成寐,胡游乱逛,一池惶惶。

  云夫人在间壁,已哭昏过去,雨青房中除去浣纱、采桑,只有希孟父子。希孟坐在圈椅中,以肘撑案,扶额落泪,雪苍守在妹妹床前。采桑捧来一碗水,拿银匙喂在雨青口中,喂下几口,雨青缓缓睁眼。雪苍大喜,拉着雨青手,回身向父亲道:“雨儿醒了!”希孟立刻抬头,惊喜就要起身,身形一顿,又坐回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