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祖所定,先生如何不知?李三郎的文章先生又曾否读过?党同伐异、玩弄权术,先生可见过在朝而不涉权术之人?下场如何?再者近年江南诸事、内阁所定诸议究竟出自何人,先生可曾细思?”

  方亭素被寒琅一番话问得肝火又起,却一时间无言可辩,憋得脸通红。

  “近年东南沿海倭寇犯境,北境金帐人不时骚扰,若无矿监税使,先生以为御敌之款自何处来?江夫山死于湖北巡台之手,他倒是个南省人,私心揣测阁老冯江陵不能容下江夫山,埋死了他当个投名状献与冯江陵,与李茶陵何干?科场南北榜、十年前一榜二审之事,如今江南之祸,是李茶陵一人能决之事么?涉及宗庙社稷、人才之兴废,天下谁才能做主,先生猜不着么?”

  方亭素听得大惊,他原将内阁与东西厅当作靶子,恨不能一篇奏疏呈上天子,清尽君侧,如今寒琅一番言语直指圣人,竟是将内阁连根拔起亦无效用了。

  “再则江南所废之臣,便冤枉么?先生可知这一堆父母官、衮衮诸公,一家抄灭得金几许?及百万两者以数十计,过三十万两者不计其数。实言相告,天子有意清肃江南道,若非李茶陵从中周旋,如今只怕更多人已做了刀下鬼!先生莫要偏听一家之言,做了旁人的刀子!”

  方亭素知寒琅久在神京,所言诸事必然不假,虽是倭寇、金帐之犯不可不御,但其余诸事,竟是无药可救,堂上野下无人清白,内阁非善、西厅恶犬,天子寡恩。堂堂大瑀,何人可信、何人可托!愈想,心中绝望,起铤而走险之念,咬牙道:

  “如此,我更要做个仕人表率,为天子劝其事!任人当以贤能,如何可起党争之风,远君子而近小人,疏远江南诸公!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风若长,人人拉帮结派,仕子无德,国将不国!”

  寒琅见方亭素言中仍有为梁溪诸公请命之意,不由大怒:“先生以为这家财百万、夺人田产、徇私舞弊之列,就没有梁溪诸公么?梁溪鱼龙混杂,不乏君子,更不乏道貌岸然之鼠辈,站在台前指点江山、辱尽敌党,背地蝇营狗苟,不堪入目,如今更是自己不敢出头,借先生快刀报自己之仇,先生难道要为他人做嫁!”

  一口气说完,寒琅强压怒意,停了半晌又道:“况且先生虽欲劝其事,亦要审时度势,缓缓图之。若这般直言猛谏,非但不能奏效,触怒天威,反要为先生惹杀身之祸!先生岂不闻海陵学社‘存身’之说?”

  方亭素已听得绝望,朝堂上下、衮衮诸公,一人不能指望,只余一身孤勇,鼓起意气,愤而言道:“仕岂可为一己安危废其事!舍生取义乃我等本分,”说着直盯在寒琅脸上,“亏你还是宋怀瑜之子,像这等贪生怕死、明哲保身,他若泉下有知,怕是脸都给你丢尽了!”

  寒琅大怒,拍案而起,“不要同我提父亲!父亲是何样人我比你清楚!”说着抬起一臂指着远处,已红了眼,“父亲便是死在衮衮诸公手上!当日乞身,人还不曾过山东,梁溪诸人便用了父亲名义大作议论,句句直指天子,四处传扬父亲对天子不满,言其德不配位。父亲归家后闭门谢客,一次不曾与他们同坐,仍不能见容于天子,为警所谓‘清流’诸人,被天子折辱至死。先生既要学先父,那便请安顿家小,准备好贬为白身,日日赴府学跪聆忠孝要义,死后不受儿孙祭拜罢!”

  方亭素目瞪口呆,久不能言,颓然坐下。

  堂内一片死寂,唯见廊外萧萧落木。

  半晌,大儒长叹一声,

  “老夫明白了。随你处置罢。”说罢,面色哀戚,抬头向寒琅道:“你……那时苦了你们父子……我丝毫不知当年竟是如此……忝为同乡了。”

  寒琅已敛下神色,一脸萧肃,更不多言,起身一揖道:“如此便好,先生宽心静养,晚生改日候教。”说完顾自去了。

 

  浮休篇 结局

 

  

  不跪

  那日与寒琅深谈后,方亭素总算听进寒琅之言,保住性命。寒琅仍不放心,将亭素同汲古阁诸人留在自宅许久,直至西厅人回京复命,才将人放出。

  此后数年,不时有类似之事,寒琅殚精竭虑,日日如履薄冰,百般回护解救。梁溪诸公毕竟与寒琅并非一路,听不进寒琅之言,寒琅亦不同他们多说,每临情势过激之时,便寻个借口向当时领袖家中添些麻烦,将事情强压下去。方亭素颇看中寒琅,自愿留在府衙与寒琅谈讲数月,此后心境颇变,回长洲后反倒常劝友人,又赴梁溪同些相与之人深谈数次,梁溪之风亦因亭素稍有改观。

  除空谈言事之弊,江南亦有不少吞并土地之事,又则南都官中人才凋敝,寒琅夙兴夜寐以理其事,向朝廷求请人才、就地招募吏使、安抚百姓,百废为之一兴,民多有赞其政者。

  而寒琅自己私下却时时盯着顺天,计算何时才有适当人选,好取自己而代之。天子看了寒琅奏疏每每一笑扔开,更有一次向太傅道:“让你那贤婿好生将应天坐稳了,收起这些心思,在我这没用。”

  瞻前顾后,无同志之人可以托付重任,寒琅案牍劳形,日求夜盼,金陵又坐四载。终于盼来一人。

  前科状元、吏部郎中李心来,既亦宰辅李茶陵第三子,当日险些同雨青结亲之人,如今自请巡抚南直隶,学财赋事。帝王想了想,准了。

  寒琅闻讯大喜。一则,他本与李三公子私交不浅,他肯赴南,寒琅自然求之不得,其二,或许便可将江左托付于他了。

  说来可叹,他二人私交,竟为雨青。

  李心来早年被算命有一劫,为此寄养庙中,心性恬淡,与京中公子本不是一路。当日李茶陵见过雨青,归家后大加赞赏,称赞江南人物风流,雨青有谢姑之风,更兼仙姿玉貌。虽不曾得着雨青小像,又不曾亲见,心来却因父亲之言暗生倾慕,盼望早日熬过命中劫数,成就姻缘。

  迁延五载,终于及冠,等来的却是雨青死讯。茶陵夫妇亦生叹息,好言安抚心来,欲为其另娶他人。心来却心中大恸,明里言称欲以举业、国事为重,修身养气,暂不议婚;暗地则派了家人赴长洲细细打听当日之事,又将六如请来,强他默画雨青姿容。

  六如何曾见过雨青?无奈之下,四处打听,闻知清江小庙中金身,但凡顾府中见过的,都说同当日雨青小姐十分肖似,于是上京途中特意停船清江,将娘娘塑像看个仔细,依样描画,献与心来。

  心来已大略打听出雨青同寒琅之事,此时见画中姿容,登时落泪。思及她豆蔻年纪为情赴死,到如今,无论他或寒琅,皆不能得她于归。佛语有云,诸法空相,万事皆在电石火光中,终究成空,此言信也。

  为这层关系,心来此后对寒琅颇为在意,不时寻他谈讲,观他举止,愿亲近一番自己心上人的情郎,仿佛就能遥想当日雨青活着时的情景。寒琅不知李三公子为何高看,却喜他身上方外气度,与他往来渐频,二人皆觉颇能相投,暗暗以为知己。

  此后心来更生一念,欲赴江左。一来暂且离父亲远些,好伸开拳脚;二来江左本为雨青故乡,虽不能见故人,却可游故地,以慰追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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