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人,她面色苍白,只是木着脸说:“就是听那位法师奏过一曲……”
知道女儿心事,江玮信道也自不会多疑方外人。此次关隘被一些兵匪冲击,虽尽是挑那路线薄弱处,却到底成不了气候,估摸着也就是巧合而已。
他打断了女儿的陈述,神情肃然地说到了自己昨夜里的噩梦。他在梦中瞧见,菖都城内外火光冲天,竟是亡国之象。
“蛮奴,天师但有卦必验,四月初五,是你及笄半岁,阿耶最后再问你一次,可有合意人选?”
“父皇明明知道……却非要来逼我?”
这些日子,莲贵妃也择选了许多世家子弟,着令她拣选,可都俱是听些形容,看过画像,便是连会面都不肯的。到后来,贵妃无法,甚至听了画偃的歪招,降了些品级门第要求,只按那人的样貌去下品的子弟中寻找。好不容易,有了几个颇为肖似的,江小蛮倒是趁宫宴都见了,可是一开口时,却要问人家晦涩佛理,最后也俱是不了了之。
殿中无人,父女两个对答间,隐隐便生了些火药味。
“还有十五日,礼部和内侍监已经开始预备,朕最后再问你一遍,可有合意的人选?”
“没有!”江小蛮触动心事,又想到那日提耶走前舀水劈柴的场景,一时红了眼睛:“阿耶若是随意定人,那不如还是送我回莽山罢了。”
这一句说的决绝,景明帝也对女儿荒唐行径知晓了些,一时缠绕了噩梦里,怒不可遏地上前两步,竟抬手朝她甩了个巴掌。
力道之大,将人直接砸在了镜面如水的云母纹地上。
江玮惯常就是这般对待宫人嫔妃,大清早的许是还没睡醒,这一巴掌下去,倒是看着自己掌下有些发蒙。
可他笃信谶纬,一时横了心硬着头皮喝骂道:
“我大凉皇族,就是身死也必得为家国谋划。你是我江玮的女儿!却被个等闲的僧伽迷惑到此般!”
江小蛮伏在冰冷如水的殿柱旁,多少年积压的怨愤就要发作,她很想起身冲到父皇面前,质问他不也是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癫狂信道昏庸暴虐。她赤红着双目,抬手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想要告诉他,对先皇后之死,她并非全然的年少无知。
当年就为了天师一句话,还不是对她动了杀心。
“阿耶,当年若不是许太公和姨母拦着,到了最后,你可会……”江小蛮起身,还是问出了多年的疑虑。
对着独女这样的神色,景明帝到底是老迈了,他手背微不可查得颤了颤,无奈回道:“说这些作什么,那时候是我吃了方剂魔障了……蛮儿啊,阿耶老了,不想再经风浪了……”
“父皇!”她上前两步,“是不是不论何人尚主,皆可?”
景明帝皱眉看向女儿,很快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见他面前女孩儿眸色认真,笑意中却带了些苦色,她张口,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第51章 .天涯从今往后,众生皆是你。
景明十年四月初三日,陇西节度使卸甲改封康宁王,尚天子独女玉真公主,是日菖都城解宵禁,彻夜庆典街市喧闹,皇帝谕令大赦天下。
驸马尚主,同民间娶妻入赘皆不一样,最重是要先祭拜宗庙天地,而那些婚娶的俗礼却是不会摆到明面上来的。宫宴于正午时分开席,江小蛮盛装列席并不用回避。
凉国女子地位不低,而公主大婚,则更不必遮掩扭捏,家宴上携同驸马拜谒皇族长辈,主要是向菖都内外来列席的权贵们,一个熟识新驸马的机会。
新驸马称得上仪表堂堂,甚至有清风朗月的竹菊之风,可惜的是,右侧手足皆虚软,竟是不良不行,要人搀扶的。
午宴上,江小蛮笑的麻木,若有贵人领来的幼童,朝她身边被人搀扶的冯策偷去异样眼光时,她则会神情肃穆地看对方一眼,而后再亲自去扶驸马一把,丝毫不掩人前爱重。
那些人,她大都只听过名号。倒是江都王崔昊,她外祖母的幼弟,竟是也亲自来了。
崔家同皇族虽联姻了两代,却并非是完全的君臣和睦。崔昊上回来,还是九年前,与先皇后奔丧之时。他虽是江小蛮祖父那一辈的,年纪却才四十上下,幼时同许皇后手足情深,九年前来奔丧时差一点就掘了坟要验尸去。
“小蛮儿这般大了,总算有两分你母亲的模样。”崔昊面相阳刚,说话直白,却是一口软侬吴语。他这次来,除了带足了贺礼外,还将江阴的郡守县令一并带了来,说是太外祖的遗命,也该将这一块封地交由她了。
“南边的风物才是好,你若菖都待腻了,同你父皇说一声,便去江阴就封几年也好。”
看得出这位叔祖是真性情,因为母亲的关系待自己也是用心,江小蛮生出些同宗的亲近来,在一众浮华虚幻的午宴看客前,倒是真心唤了声“叔祖”,同他一碰杯,只说改日必来江南。
一日的忙累过了,已经入了春的黄昏时分,庭院中沉醉熏人的海棠残梅透进公主府的香闺里。
龙凤红烛对仗燃起,尚主的正礼过了,由来属于新人的私礼才正要开始。
有喜娘上前撒帐倒合卺酒。
“喝的够多了,不必倒了。”江小蛮随手弃了满头华冠珠翠,微红着脸坐到镜前净面,“弄些清粥来,都出去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