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房文瑞,羊环细长的眼中立刻浮上伤痛恨色,她想了想,终是将过往身世合盘托出。
原来先前被房文瑞活活打死的那个奴婢,正是收养羊环的一个医女。那女医天资极美,又颇有些医术,年已三十却仍是独身。却因是贱籍,为房文瑞一时瞧上了,终是不愿屈服,因此上送了性命。
“这姓房的畜生,竟这般伤天害理!”听了这一段,江小蛮义愤填膺,气得睁圆了双目,“放心好了,今日父皇便会惩处了他……”
两个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个传旨的寺人,说是陛下传召公主呢。
她即刻同羊环说了声,也不用人扶,上了小轿,一路催着就朝正厅去了。
刚跨进主院里,远远得就已经听得些妇人的哭嚎和打板子的惨呼声。江小蛮心底一慌,忙扶了韶光就要跨进正厅去。
那寺人却拦下她,绕过回廊,直接进了正厅后头的隔间去。
“蛮儿,昨夜之事。”一进去,便见景明帝等着了,那张同她相似的圆脸上,一反常态得严肃,“罢了,这等事父皇也不好问。”
他沉吟了两下,同莲贵妃对视了眼,又转头看向女儿:“若非是连着血脉,朕也不需多问。蛮儿,父皇且问你一句话,那房家的……孽畜,该杀不该?”
江小蛮怔住了,竟是召她来定人生死的?
隔间里除了父皇姨母,便只余女官韶光和画偃两个。她咬咬牙,想要点头说“该杀”,可刚抬了下脑袋,张口却说不出那血腥残酷的字眼。
她一向被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世间的黑暗野蛮。觉得房文瑞该杀,也只是因着知道他平素的劣迹,而不是为了昨夜差点为他算计了。且被打杀的那些奴婢,终究不是江小蛮认识的人,她虽然愤恨,却对于直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依然犹豫惶恐。
“定人罪过,还是该交由刑部议定吧。”她嗫喏着,说了个自以为满意的答案。
莲贵妃莞尔,上前两步:“功勋贵胄,如何能去刑部。蛮儿,若你今日不决断,昨夜之事也就作罢了。他不但无罪,指不定还要作你的驸马的。”
最后两句,贵妃说完朝景明帝使了个眼色,便回了主位,事不关己般的,端起了茶盏。
几个人都不在说话,都等着江小蛮最后的回应。
她脑海中天人交战,仔细回想了遍,实在想不到何曾亲眼目睹过房文瑞的罪行。就算是对她不敬,也好像罪不至死吧。
可贵妃最后那句‘还要作你的驸马’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江小蛮翻来覆去地张蹙眉思索,开口又垂首。终于,她缠着声调杏眸纠结成一团:“请父皇为女儿作主……严、严惩……”
就听景明帝咳嗽两声,也不再等她说完,越过垂帘径直出了隔间。
“来人,房文瑞犯上作乱,冒犯陛下,停刑赐酒。”
是许集在传旨,便听得板子噼啪的动静止息了,继而是一声尖锐的哭嚎响起。
“陛下,阿瑞才十九岁,是您的亲侄儿啊!”
江小蛮听出是蜀侯夫人的声音,扶着鸠杖后退数步,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姨母。
外头一时乱了起来,有喝骂声和护卫拔刀走动的声响。一旁的莲贵妃略为阴沉得笑了笑,自语了句:“还仗着自个儿姓江呢,一个外嫁的侯夫人罢了。”
妇人的哀哭魔音般传入江小蛮的耳朵里,她忽然联想到失去母亲的那个雪夜。父子兄弟,伦常之最,要一个母亲亲眼见证孩子的死亡,实在是太过残忍。
想着外头正在发生的事,许就是因着她轻巧的一句话。听了一会儿,江小蛮实在心乱难安,作势行至门首,一下子掀了垂帘入了正厅。
“阿耶!阿耶!蛮儿想过了,房家还是罪不至死……”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极惨烈压抑的哭叫声响起。但见远处一人背上血肉模糊,趴伏着拼命朝厅内爬来。
等江小蛮瘸拐着走到主位边上,顺着她阿耶的目光,就见到地上一个高胖的华服妇人,躺在下方的砖地上,正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血沫子,五官容貌都痛的扭曲了,却还在朝主位上的景明帝招手。
那妇人正是蜀侯夫人,而厅外的那个血人正是她的独子房文瑞。
天子赐毒酒与房家独子,却被其母夺下自饮。
那毕竟是自己的庶姐,景明帝圆胖的脸上绷紧了,垂眸想了想还是朝厅下行去。
蜀侯夫人一直在吐黑血,江小蛮离的近,甚至还瞧见了些碎裂的皮肉。寒气从脚下蔓延,她骇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转开目光,本能地便去寻一个人的身影。
青灰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厅中一角,依例合十诵起了往生的经文。
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那双深邃慈悲的眸子忽的睁开了,恰好看见了她惶恐无助的样子。目光交汇,僧人只字未说,只是沉静无欲地看着她,便叫她稍稍稳住了心神。
而后他再次阖眸诵经,江小蛮则又将目光投向了花厅正中。
她看见房文瑞血人一般终是爬过了门槛,可御赐的酒过于性烈,还未等他过来,蜀侯夫人就已然在苦痛中咽了气。
景明帝朝自个儿庶姐耳边叹息着说了句话,而后也不多留恋。放下尸身后,他掸了掸衣袍上的血污,站起身沉吟着看了眼三尺外的侄儿,亲自高声传令道:“皇姐神志错乱,犯上作乱。朕顾念手足亲情,赐归葬侯府。其子流三千里。”
说罢,景明帝极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血人,挥了挥手就命人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