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带状血迹逶迤着朝厅外蔓延,房文瑞人已经虚得神志不清了,他带着极度恐惧的目光癫狂散乱地朝堂上扫了圈,在瞧见那袭窄袖翠黄襦裙时,暗自牢牢握紧了拳头。
几个心腹的禁军悉数退下,莲贵妃端了杯香茶从隔间里出来,景明帝就着她的手缓饮了两口,面上露出赞许:“加了什么,倒有些清甜?”
“是甜菜、枣、枸杞子,还有蒲公英的根须,最是清补去火的。”
正厅内,只剩了几个女官太宦,韶光扶着江小蛮站在僧人数尺外的距离。但见不过是饮茶谈笑间,从前尊贵荣宠、不可一世的蜀侯夫人和她的独子,便连着尸骨血迹都没留下一滴。
等景明帝回过头时,砖地如水洗,已然干干净净,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听爱妃说,昨夜是你救下的吾儿?”景明帝踱了数步,突然笑意深深地看向下方。
听皇帝终是说到了这一层,江小蛮一下绷紧了身子,准备了随时而来的应对之策。
见僧人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合十回礼似乎要以虚礼应对。景明帝心底里早已有了决断,此刻想着速速回宫宽松宽松,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
“行了,前儿礼部来报,通晓诸国文字的一位侍郎丁忧了。朕知晓你的才干,明日便缴了度牒,去吏部领官印吧。”
第23章 .被迫还俗他不会愿意的……………
听了这话,江小蛮先是惊愕得无以复加,她看了眼上首,得了贵妃一个哄慰恣意的笑。
向来以为自个儿就够蛮横不讲理了,没成想父皇竟更甚一筹,连个缀言相问都不曾有,就这么近乎命令式的替一个潜心佛修的僧人安排了去路。
到底是父女血脉,在某些方面相似如斯。
然而江小蛮喜欢道岳,景明帝可并无同好。是以女儿的忧虑和在意,皇帝陛下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尽可能三个月内,与自己的宝贝女儿选一个不算坏的驸马。眼下江玮最关心的,便是莫要破了国师的谶纬。
开阔典雅的正厅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众人但见那僧竟真的没有即刻回话,韶光已经开始隐隐担心,一会儿陛下若是被拒绝,恐怕这堂上又要多一具尸身了。
韶光会担心,江小蛮就更是怕得不成样子,一颗心乱跳起来,又顾忌着不好随意插话。她撑着鸠杖,起身想要朝僧人走去,却意外地瞧见,道岳侧面神情微动,是从未有过的面容。
近来两人交往颇多,江小蛮又将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也就能看出,那面容中的思量和挣扎。
他是在犹豫?!他竟会犹豫吗?
看清了这一点,江小蛮心念一转,只以为是先前不断的努力,让这木石般的和尚终是有了些松动。也许今日父皇出面相问,以皇权之尊相压,纵使他并不太情愿,也许才是唯一的转机。
她一边怕父皇会下令杀他,一边又期待着能有所决断。
“法师啊,世事无常多变,转眼金玉作黄土,方才堂下的先例,你也是瞧见了的。”景明帝打了个哈欠,实在懒得再多停留,好话毕了,见下方仍不开口,他话锋一转,也就不遮掩了,“人皆畏死,别跟朕这儿演什么得道高僧。一句话,去礼部则生,若是定要留着度牒嘛……法师啊,这人世恐怕也就不必你多留了。”
上首话音一落,数道目光皆凝聚到堂下。江小蛮强忍着没有抢过话去,她私心里也阴暗地觉着,父皇这么逼一逼,未必是坏事。
她转过头去,没有看任何人,指尖却不住地按刻那把鸠杖,甚至抠破了那油亮的水漆,也未曾发觉。
不过是几个弹指的功夫,心底里却不停得在交战——他不会愿意的,他说“佛法浩如烟海,宏愿不改。”若是点了头,便要还俗去礼部。相处这段时日,江小蛮也略略感知了佛法精深,晓得沉浸其中的清苦湛然,要一个极有造诣的佛子还俗,从此堕入红尘,难道不是对他的一种扼杀吗?
可他若不愿,就会连寄住这魂魄的肉身都保不住了。
是父皇给他出的难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与她无关。倘若他不识时务,她甚至也会以命相赔的……
“如此。”还未待她思索完,下首忽听些微沙哑的嗓音,道岳蓦然合十垂首,“陛下既然厚爱如斯,贫僧……便唯有领命了。”
“哈哈哈!好好,朕知晓你的才华,出家在家又何差别。赐卿鸿胪坊暂住,明日便去礼部上任吧。”
“贫僧领旨。”
一旁许太宦疾步上前,提醒他应当改口了。道岳面无异色,当即下拜拱手:“微臣领旨。”
一番赐官对答,仅在盏茶之间。等景明帝摆驾回宫后,她还如置身梦幻,难以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法师,你……”柱着鸠杖甩脱了侍女的搀扶,她三两步追上了行至院外的僧人,意识到称呼不对,随即想要改口问他还俗之事,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巳末时分,这天却有些阴沉,院中老树最后的几片枯叶,也为昨夜的朔风尽数刮落了。暮秋入冬,难免就有这么几个刮风雨落的坏天气,可江小蛮心底里却是焕然一新,瞧着眼前人青灰色的宽阔身影,她丝毫也觉不出入冬时节的萧条冷清。
“贫僧既然应了陛下,就不在是方外之人了,必当为大凉尽心,公主往后也不必再尊称了。”
老树下,许太宦领着两个寺人候着。从他的角度,但见道岳眉目温和包容,此刻笑意和缓,若是换上身公服,端的是个相貌堂堂的浊世郎君。而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小公主,虽然情形有些狼狈,但那圆脸杏眸间的期许爱慕,就更是昭然若揭的,让他一个老宦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