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理没搭理他,紧盯着何鞍追问了句:“陛下可会收回成命?”
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让钱方不禁蹙起了眉。他同样看向何鞍,后者拍着龙椅扶手的手微微朝下指了指,钱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重逢
何鞍和胡达理之间的局势,进展的要比赵琼预想得快很多。她才刚将所谓的“宫中密道图”送到胡达理手中,长安城下午就封了城,只许入不许出。
赵琼吩咐人将别院看牢,想了想,还是来了柴房。
沈擎嘴里被塞着布,捆着手脚摊在地上,听到开门声,奋力地转向门口,一见是她,眼睛顿时瞪大了,口中呜呜出声,像一尾脱了水的鱼,奋力地蹦跶着。赵琼将门阖上,屋子里顿时暗下来,视觉不清晰了,嗅觉反而更加明显。他身上干涸的血腥气和腐臭味交织着,闻起来实在不怎么好闻。
她蹙着眉,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才俯下身将他口中的布拿出来了。
一拿出来,沈擎便疯狂咳嗽了几声,缓了缓酸痛到没有知觉的嘴,扯开一抹笑:“绑了我这么多天,府里头还能压得稳稳当当,不愧是长公主殿下,是我小瞧你了——”他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干涩的唇裂开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冒出来,他舔了舔唇,眸光闪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怪只怪沈侯爷只知道以钱帛动人心,却不知‘道义’二字。“她今日穿一身利落的云色短打,头发用发带绑着,身上一丝缀饰也无。愈发衬得眉黑唇红,比平时更添英气,“既然你能拿钱买他们的忠心,我自然也能。”
她心平气和地扫了一圈屋内,见有一张小凳,上头都是脚印,应该是平时用来堆放柴火时踮脚的,不在意地拿帕子擦净了坐下,“其实我也该谢谢你,若不是你动了向家,沈夫人——还是叫她向姑娘吧,向姑娘也不会这么毅然决然地倒向我。”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眼下你可真是孤家寡人了。是生是死,还得看你自己。”
他哈哈大笑,笑中透着股苍凉之意,“殿下还会给我生路吗?”话虽这么说,眼底还是藏不住希冀。
赵琼微微一笑,像沈擎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生的希望,他也不会舍得放弃。
“我问,你答。”
她娇软的声音透着股冷意。
“你是否给过常瑕极乐散?”
她连这个都知道了?沈擎神色变了变,正要开口说不是,就听她道:“你记着,我要听的是实话。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她点到为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笑。
一阵沉默过后,沈擎咬了咬牙,应了声是。
“是给我父皇下的?”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久,约莫是三四年前。这药分量太多容易查出来,小分量地下,虽说见效慢,但查不出症状,只会以为是自己身体亏空所致。”他说完便急急解释道:“这都是胡达理吩咐我做的!”
父皇死了,赵和尚且年幼难当大任,胡家再趁机发难,他们根本无从应对,更别提还有常瑕这样的棋子在他们身边,若非半路杀出个何鞍,只怕天下如今早已归入他们囊中!
赵琼眼中冷意毕现,“我父皇的死,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这也是胡达理吩咐的。”沈擎面不改色,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是胡达理怕何鞍通过你父皇笼络起朝中势力,所以让人动的手,我只不过居中传话而已!”他面容带着几分恳切地动容:“我沈擎能有今天,多亏陛下赏识,若非胡达理逼迫我,我怎敢对陛下有不臣之心!”
字字诚恳,似是赤胆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大的忠臣。
听得赵琼都忍不住打量起他的脸,心中涌起一丝好奇,这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在做了这些事之后,觍着脸说出这些话!
“殿下,殿下”他费力地挪到她脚下,涕泗横流地求饶:“我从前是猪油蒙了心了,这才对殿下不敬,我已然知错了!殿下心善,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就是!免得脏了殿下的眼!”
赵琼扑哧一笑,姣好的眉目轻轻舒展开,透着色若春花的光泽,“侯爷何须如此自谦。”她音色婉转,“你是父皇亲封的南襄候,是我颍朝的肱骨贤臣。”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讽刺。
“殿下的意思是……”沈擎收了声,惴惴不安地觑着她的脸色。
“你既对我父皇一片忠心,我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她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声音放得很轻:“也算全了你对我父皇的一片心意。”
……
等凰儿发现沈擎死时,已经入了夜。
她有些茫然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沈擎死了……?”
“是,我杀了他。”赵琼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就着烛火的光拭着锋利的匕首,匕身的银光反射在她面容上,将她的眼映得平静如水。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他该死。第二,”她顿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凰儿,“他活着,你永远都会活在仇恨中,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够放下。”那一日日的折磨,其实不仅仅是在折磨沈擎,也是在折磨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