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鞍这卑贱小人,真是好狠毒的心思!”胡夫人新寡,鬓边钗环尽褪,只簪了朵白月季,拍桌恨恨道:“这话明摆着就是挑唆胡家内斗。”
若真不想动胡家,叫她儿子袭了爵位便是,偏又不清不楚的,只说胡家,胡家那么多人,谁都有机会,自然谁都想争一把,可她儿子才八岁,如何能争得过众多叔伯?胡夫人无奈,只能再来请老父做主。
樊父自上次赵和生病时被请来后,便一直在胡府住着。他久经沙场,看事自然要比胡夫人深刻多了:“先前你要我镇住胡家那些妄动的人,倒是不难,毕竟国公爷只是去趟长安,他们心中仍有敬畏,有我在,只不过保得面子上的平安,可如今国公爷变成了罪臣,胡家人,未必肯再卖我这个面子。”
“穿杨,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放下胡家,虽为父回家。”到底是如珠如宝呵护长大的女儿,樊父也不舍得她蹉跎一生,见她面有犹豫,便叹了口气:“第二,你要留下,也可以。只是你也明白新皇此举之意,你若留下,你和阿骋的命,我未必保得住。”
“可是,”樊穿杨仍不甘心:“胡家本该是阿骋的,如今却要白白拱手让人,父亲,你教我怎么甘心!”
说到这里,她目光一凝,忽地笑了:“父亲,你错了,还有第三条路。”
“第三条?”
樊穿杨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处,遥遥望着府里某个方向,素白丧服在灯笼光下中辗转摇曳,眼神亮得惊人:“助赵氏复国,那胡家就是从龙之功,到时候直入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到那时,就不再是区区一个胡家之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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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琼难得睡了个懒觉,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北风呼啸的声音,越发不想起床,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门开,门阖,还有遥遥的从大殿传来的诵经声。
她突然起了玩心,屈起手指在墙上敲了两下,隔壁就是长空的房间,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小时候父皇刚赏下九连玉环时,心中那股兴奋劲儿一样。
连敲了两次没有反应,她正打算起身去找长空算账呢,对面缓缓传来了三声轻响,依旧是不紧不慢,赵琼却能从迟来的声音中,听出长空的迟疑。
嘻嘻,目的达成。
她匆匆换了身衣裳,披了袄子推开房门,兴冲冲地就要去推长空的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傅宪的喊声:“姑娘,姑娘在吗?”
她顿下脚步,转而朝院门口走去,此时长空的房门也打开了,他眉目冷淡,唯有望向赵琼时,带了几分柔和。
一对有情人遥遥相望,眼神像蜜糖似的黏黏糊糊,分都分不开,直到傅宪的声音近在咫尺了,赵琼才慌慌张张转过头,杏眸软的像水,答应一声:“啊——在呢。”
傅宪不知从哪儿跑过来的,气息微喘着道:“姑娘,有圣谕到!”
圣谕?
赵琼先是一怔,才反应过来:“不要紧,应当是加恩的圣旨。”一则是为了安抚旧臣,免得他们寒心,二来,则是为了让胡家众人看看,皇帝是何等心胸宽广。连前朝皇室都可以以礼相待,更何况是胡家?这样一来,胡家之中,有心争权夺利之人只会更大胆。
何鞍这是要把胡家往死里整啊。
长空此时已经走到她身侧,常年熏着佛香,他身上也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火气,闻上去便让人觉得心安。
“我陪你一道过去吧。”
“嗯。”
她轻轻点头,鸦睫轻敛,广袖微垂,和旁边的僧袍靠在一起。悄悄地,再悄悄地,从袖子底下伸出一根手指,钻到他僧袍的袖子里,拨弄似的刮了刮他的掌心。
傅宪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感觉气氛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走在前头带路。
来宣旨的是何鞍近身伺候的太监,也是赵琼和长空曾经见过的。
小德子对长空倒是极敬重的,但如今他身负圣谕,也不好行礼,只得拿眼神和长空打招呼,长空微微一笑,行了佛礼。
小德子清了清嗓子,赵琼便向前两步,其他人跟在她身后,一道跪下来。
“传朕口谕:赵氏有女,聪颖过人,忠心可嘉,谦和顺默,端赖柔嘉,赋姿淑慧,堪为我朝女子之表率,今册郡主之位,得封平邑之享,钦此。”
从平邑长公主变为庶人,又转变成了平邑郡主的赵琼,双手交扣于额前,正色行了个礼:“臣女领旨。”
她拜了三拜,再起身时,小德子已然弯下了腰,开玩笑嘛,平邑长公主的威名,当年谁没听过,哪怕如今君臣颠倒,人家依然能封个郡主,这份手腕,他当然得陪着十二万分小心:“殿下,皇上有旨,拨了处前信王的宅子给您,奴已叫人收拾去了,殿下今晚便可住进去。”
赵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德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倘若殿下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就是,皇上说了,殿下的要求,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
施恩便是要做到尽善尽美,尤其是细节处,免得执行得不好,反倒落埋怨,这点何鞍是再清楚不过的。
赵琼还待送小德子,小德子忙道不用,吓得声音都尖了,撩起袍子跨过门槛,头都不敢回的跑了。
真是!她有那么吓人嘛。
她又好气又好笑,插着腰看着他一路走远,再回头,傅宪他们凑在一块,一脸憋着有话要说的样子。
大殿毕竟还要诵经,赵琼他们便从侧门出来,门口台阶高,长空长腿一迈,轻松跨过,转过头,侧脸在光下,透着不染情欲的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