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大抵最合适不过了。
玉象行进得稳重又有节奏,一起一落,带得他们二人也起起落落。纵使阮雀极力避开和他相触的地方,可总还要靠他借力,才能不至于摔下象去。
“早前……”阮雀斟酌着开了口,“早前我们见过一面。”
她偷偷抬眼,见司朝仍靠在圈椅里,悠闲地赏着月色,没有任何反应。
“是小时候。”阮雀补充道,“你叫司朝。”
她微抬起眼,视线飞快从俊美的脸上掠过,却见他仍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变过一丝丝。
“我……”阮雀又抬眼看了一眼,终是鼓起勇气,为防止旁人听去,她凑近他耳边说道,“我是阮雀。”
她说完,司朝唇角的笑意终于勾起些许,眸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阮雀错愕,“你知道?”
他显然知道。
“被雕抓起来,还能镇定地观察地面。小妹妹,你是不是忘了,这是谁教你的?”
阮雀心下一慌。
再一想,也是。
寻常女子被猛禽抓到半空,总是先扯开嗓子叫喊的。
可她仍有些紧张,“这……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司朝原本还幽幽打着扇,一听这话,扇子一顿,眯起眼来,“你说谁?”
“我父亲……”
阮雀在他的视线压迫下,越说越没有底气。
其实她忘记了。
可家里除了父亲,再没人能教她这样的本事。祖母早年同祖父一道走过大江南北,可从未听说和雕鹫一类的猛禽有什么牵扯。所以她断定是她父亲在很小的时候教过她。
“呵,好得很。”司朝收起扇子,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月光下,他抬起的那只手,有些漂亮过头了。白皙修长不提,骨节分明利落,青筋分布得格外有力量感,只是肤色太过冷白显得有些阴骘……
且若是不细看,这只手修长到,甚至会有他比常人多长出一个指节的错觉。
锦绣华服顺着他抬起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来,肌理分明,白如山雪。在这样一截手臂上,缠绕的金木色佛珠便显得尤为醒目。
阮雀打眼看过,心里猛然咯噔一声。
她认得那串小指头大小的佛珠,若是没错,他这串珠子,有一百零八颗。
座山雕发出一声鸣叫,震彻幽空,吓了阮雀一跳。
司朝轻笑,“这会儿倒是吓着了?”
他慢条斯理地,手指交错,在阮雀腰间残破的衣衫处打了个结,掩去她那段绝美的曲线。
似乎对此很满意,他招来白头座山雕,道:“早年你祖母给我的恩惠,过了今夜,便还清了。”
阮雀望进他眼里,在他清狷的面色中,读懂了他没说出来的话——
“日后若是杀到你家,别再挟恩求我。”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这一切恍若一场梦般,白日里她还同栾娇娇说着此人的残忍骇戾,到了夜间,她便遇到这样难以置信的险境,几乎是拼着性命一次次在踩在他刀尖上行事。若非祖母早年对他有些恩惠,阮雀都不知道自己在他手上该死过几回。
白头座山雕一爪抓着阮雀,一爪抓着金蝉,斩风而行,将她们送回院子前。
才落地,栾娇娇便扑出来,抱着阮雀大哭,“你怎么这么傻!我下回再也不信你了!”
阮雀经历过生死,此刻安然落地,恍然有些力竭。
她无奈笑道,“你嚷得这样大声,今夜的事若是张扬出去,我才真是要死了。”
栾娇娇一怔,待反应过来她如今的处境之后,搂着人哭得越发大声。
庞邺站在栾娇娇身后,身姿笔挺,背手而立。
见栾娇娇哭得泪人一样,他也不为所动,半晌,待她哭尽兴了,他才同阮雀道:“这里面有数十个腌臜山贼,已经不宜再住了。后面的院子是干净的,已经打发下人去烧水,你们俩安心歇下,今夜我守着。”
只字未提方才在官道上发生的事。